“扔出去!現在!立刻!”
陸淮州的聲音裏帶着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嫌惡,那股從戰場上帶下來的威壓,足以讓普通人兩腿發軟。
要是原主,恐怕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
但蘇紅霞是誰?她可是見過大場面的國宴主廚。
她看着陸淮州那張黑如鍋底的臉,非但沒怕,心裏反而覺得有點好笑。
小樣兒,等會兒有你哭着喊着要吃的時候。
她臉上依舊是那副懵懂無辜的表情,指着那堆豬大腸,委屈巴巴地說:“不能扔……給大黃吃的……大黃會餓……”
“我們家沒有狗!”陸淮州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跟一個傻子講道理,簡直是對牛彈琴。
“有!”蘇紅霞堅持道,還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院子角落,“大黃……就住在那兒。”
陸淮州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空空如也,只有一堆柴火。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女人氣到腿傷復發了。
“我不管你什麼大黃小黃,把這東西處理掉,別讓我在院子裏看到它!”他下了最後通牒,然後搖着輪椅,進了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眼不見爲淨。
蘇紅霞看着緊閉的房門,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不讓她在院子裏看到?行啊,那她就讓這東西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飯桌上。
她挽起袖子,開始處理這堆在別人看來無比刺鼻的食材。
處理豬大腸是道極其考驗耐心和技巧的工序。
她先是找來家裏燒完的草木灰,這是最天然、最有效的清潔劑。
她將草木灰和鹽一起,反復搓洗大腸的內外壁,那股腥臭味立刻減輕了不少。
接着,她又將大腸翻過來,仔細地撕掉上面附着的白色油脂。
這些油脂是異味的主要來源,必須清除幹淨。
整個過程繁瑣而細致,蘇紅霞卻做得有條不紊,神情專注,那雙原本空洞的眼睛裏,此刻閃爍着專業而自信的光芒,仿佛她不是在處理一堆豬下水,而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
隔壁的王嫂子吃完午飯,沒什麼事幹,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自家院牆下,耳朵豎得跟兔子似的,想聽聽隔壁新婚小兩口的動靜。
結果,她就聞到了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從陸家院子裏飄了過來。
“呸呸呸!什麼味兒啊,這麼臭!”王嫂子捏着鼻子,一臉嫌惡。她好奇地站起來,扒着牆頭往隔壁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只見那個新來的傻媳婦,正蹲在院子裏,擺弄着一盆花花綠綠、臭氣熏天的東西,不是豬下水是什麼?
“我的老天爺!陸團長家這是窮到要吃豬下水了嗎?”王嫂子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眼睛都亮了,“這傻子,還真是什麼都敢往家拾掇!這下可有好戲看了,陸團長那種有潔癖的人,不把她趕出去才怪!”
她幸災樂禍地縮回頭,準備把這個“大新聞”去跟院裏其他嫂子們分享。
蘇紅霞對隔壁的窺探渾然不覺,她已經將豬大腸清洗得幹幹淨淨,變得潔白透亮,再也聞不到一絲異味。
接下來,是焯水去腥。
她在鍋裏放入冷水、幾片從院角挖來的野姜,還有一點點從縣城買來的最便宜的劣質白酒,將豬大腸放進去,開火慢煮。
隨着水溫升高,最後的腥膻氣被徹底逼出。
屋子裏的陸淮州正黑着臉看書,努力用書本上的鉛字來抵御外面的“生化攻擊”。
可漸漸的,他發現那股腥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混合着酒香和姜味的奇異香氣。
他皺了皺眉,心裏有些納悶。那傻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決定,今晚就算餓死,也絕不吃那個女人做的任何東西。
廚房裏,蘇紅霞已經開始了最關鍵的一步——炒糖色。
她將那塊肥肉切下一小塊,在鍋裏煉出清亮的豬油,然後放入白糖,用小火慢慢攪動。
隨着溫度的升高,白糖從融化到冒泡,再到變成漂亮的棗紅色,整個過程她控制得妙到巔毫。
時機一到,她立刻將焯好水的豬大腸段放入鍋中,快速翻炒,讓每一段大腸都均勻地裹上了一層亮晶晶的糖色。
接着,她加入醬油、香醋、料酒,還有她秘制的、用十幾種香料磨成的粉末。
“刺啦——”一聲,各種調味料在高溫下激發出濃烈得近乎爆炸的香氣!
酸、甜、鹹、香、鮮……無數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霸道無比的復合香氣。
這股香氣仿佛長了腳,穿過廚房的門窗,飄散到院子裏,又鑽進了陸淮州的屋子,甚至翻過了院牆,飄到了隔壁王嫂子的鼻子裏。
正在屋裏看書的陸淮州,手裏的書“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頭,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動着。
這是什麼味道?
怎麼會這麼香?!
這股香味,蠻橫、勾人,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仿佛有無數只小手,在撓他的心,撓他的胃,把他肚子裏的饞蟲全都勾了出來。
他剛剛才下定決心餓死也不吃,可現在,他的口水卻不受控制地開始分泌。
隔壁院子裏,王嫂子正跟幾個嫂子唾沫橫飛地講着陸家傻媳婦如何擺弄臭下水,冷不防被這股香味嗆得差點咬到舌頭。
“哎喲我的媽呀!啥味兒啊這是!”一個嫂子使勁嗅了嗅,“太香了吧!誰家做紅燒肉了?”
“不對,比紅燒肉還香!”
王嫂子也顧不上說話了,她使勁地聞着,那香味好像是從陸家飄過來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傻子明明在弄一堆臭烘烘的豬下水,怎麼可能做出這麼香的東西?
她不信邪,又一次搬來小板凳,扒着牆頭往隔壁看。
這一次,她看到那個傻媳婦正端着一個盤子,從廚房裏走出來。
盤子裏裝的東西,色澤紅潤油亮,在夕陽下閃着誘人的光澤,那勾魂奪魄的香味,正是從那盤子裏散發出來的!
就在這時,蘇紅霞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突然轉過頭,正好對上了王嫂子那雙貪婪的、幾乎要滴出水的眼睛。
蘇紅霞對着她,露出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傻笑。
然後,她當着王嫂子的面,伸出手指,從盤子裏拈起一小塊,放進了自己的嘴裏,咂咂嘴,一臉滿足的表情。
那個動作,那個表情,對王嫂子來說,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和炫耀!
王嫂子的口水“咕咚”一聲咽了下去,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她感覺自己今天中午吃的白面饅頭和炒白菜,瞬間變成了豬食。
屋子裏,蘇紅霞把那盤色香味俱全的九轉大腸,輕輕地放在了陸淮州的面前。
“哥哥,吃飯。”
陸淮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這盤菜。它色澤紅亮,形態飽滿,濃鬱的湯汁包裹着每一段大腸,散發着讓人靈魂都在顫抖的香氣。
這……這真的是那堆腥臭的豬下水做出來的?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東西很髒,不能吃。
可他的身體,他的胃,他的舌頭,都在瘋狂地叫囂着:吃它!快吃它!
最終,欲望戰勝了理智。
他拿起筷子,用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夾起一小塊,遲疑地放進了嘴裏。
就在入口的那一瞬間,陸淮州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酸、甜、香、辣、鹹,五味俱全,卻又融合得天衣無縫。
那大腸被燒得極其軟糯,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咀嚼之間,還能感受到一絲絲的彈牙。
濃鬱的醬汁在口腔裏層層爆開,帶來一波又一波的味覺沖擊。
好吃!
太好吃了!
這輩子,他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
他所有的認知,所有的嫌棄,所有的防備,在這一口驚爲天人的美味面前,被擊得粉碎。
他再也顧不上什麼潔癖,什麼矜持,風卷殘雲般地將一整盤九轉大腸吃了個精光,連盤子底的湯汁,都用饅頭蘸得幹幹淨淨。
吃完,他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正對他傻笑的女人,心裏翻江倒海。
一個能把人人嫌棄的豬下水,做得比山珍海味還美味的女人,會是一個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