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他媽一巴掌,整個人都懵了。
“媽,你瘋了?”
他捂着發燙的臉頰,滿眼不敢置信,自己明明是在勸架,是想護着她,怎麼反倒挨了打?
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陳月英指着他的鼻子,聲音淬着怒火:“你個廢物!不幫我打她,反倒來拉我?是生怕她打不死我嗎?沒出息的東西!有種就去把灶房裏那把宰豬刀拿來!”
拿宰豬刀?東升嚇得臉都白了。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殺人要犯法,新社會裏,殺了人是要償命的!
海升見狀也撲上來抱住陳月英,院子裏頓時塵土飛揚。
“媽,你冷靜點!”
“媽,你別發瘋了!”
眼看陳月英被兩個兒子死死拉住,張秀梅那矮小結實的身子突然蹦得老高,尖着嗓子叫陣:
“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來啊,往這兒抹!今天不宰了我,你就不是娘生的!”
土院子裏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趙老太摔得黑布褂子上沾滿黃土,顫巍巍掄起拐棍就要打陳月英,可她那雙小腳哪裏撐得住這股勁?
人老體衰得像枝頭搖搖欲墜的幹果子,拐棍剛舉起來,身子一歪就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哎喲……”
“媽!”趙永平從人縫裏搶着把老太太扶起來。
趙老太拍掉身上的土,還想往前沖,好不容易從媳婦熬成婆,今天說什麼也得拿出婆婆的威風,絕不能被兒媳婦踩在腳下。
“你個騷貨,還想在我家當家做主?也不看看你娘家墳頭冒沒冒青煙……哎喲!”
不知是誰一胳膊肘懟在她光溜溜的牙床上,疼得她嗷嗷直叫,“我的牙啊……”
趙永平半扶半勸:“媽……”
他心裏向來覺得,婆婆打兒媳婦天經地義。從前他媽沒少揍陳月英,他從來不會說媽的不是,只當是老婆欠收拾。
他媽常說,媳婦不能慣,越慣越蹬鼻子上臉,最少三天打一次。
這話趙永平記在心裏,做得滴水不漏,心情不好時打,輸了錢時打,飯裏沒葷腥時也打。
在他看來,女人就該打,不打不聽話。
你瞧村裏那誰,把媳婦寵上天,結果人家跟人跑了;
還有那誰,給老婆燒火做飯,成了全村的笑柄;
倒是那誰,一天抽媳婦三回,媳婦乖得像貓。
所以此刻,他就那麼眼睜睜看着衆人圍攻陳月英,眼皮都沒眨一下。
吵架聲大得快傳遍一道河,左鄰右舍、鄉裏鄉親,連隊長都被驚動了。
隊長捏着旱煙杆,一聲大吼:“幹啥呢這是?!”
趙老太立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黃土被她拍得滿天飛:“隊長你可來了!不得了了!陳月英把我牙都打掉了,哎喲……”
趙隊長彎腰瞅了瞅:“你那不是戴的假牙套嗎?”
“牙花子!她打我牙花子!還有我的腿,我的腰,我這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隊長,快把她抓起來!”
正鬧着,趙老太的二兒子趙永安帶着媳婦也趕來了。
趙永安一把抱起他媽:“媽,先起來,你這是咋了……”
趙老太手腳亂蹬:“放我下來!放下我!”
這憨貨兒子,沒看見她正找陳月英算賬嗎?抱她幹啥?腦子進水了不成?
趙永安一身黑疙瘩肉,輕輕鬆鬆把他媽抱到院台上。
趙老太屁股一擰,哧溜一下又滑回院子裏,動作倒是絲滑,嘴裏還喊着:“我的牙花子啊……”
二兒媳婦湊過來問:“媽,咋回事啊?我嫂子咋跟董家打起來了?今兒不是說給盼弟上彩禮嗎?”
趙老太卻裝出一副半死不活、馬上要去見老伴兒的模樣,任誰說話都聽不見,只管拍着胸脯哭:
“哎呦快來人啊!陳月英要拿宰豬刀殺我!她打掉了我的牙……不得了了,媳婦要宰婆婆了啊……”
二兒媳婦見婆婆演得投入,也不再多問。
農村吵架打架是常事,嗓門都跟練過似的,大夥兒見怪不怪,甚至有點看熱鬧的意思。
嘴上拉着架,心裏早把雙方的強弱慫硬掂量清楚了,無非是勸勸慫的,巴結巴結橫的。
張秀梅見來了這麼多人,連隊長都到了,頓時更橫了,跳得比剛才還高:
“來啊!你打我啊!拿刀子宰我啊!你個賤貨、窮貨、婊子貨……”
這些污言穢語,陳月英上一世早就聽膩了,這一世早練就了變色龍般的免疫力。
別人敢罵,她就有更狠的還回去。
“我再賤,也比你這找不上男人、往表哥炕上爬的騷貨強!生個兒子腦子有問題,還不知道反省!你兒子生不出娃,都是你們作的孽,你個斷子絕孫的貨!”
這話可太戳心窩子了,農村人最忌諱的就是斷子絕孫。
董家傻兒子有男科病,看過多少大夫都治不好,這是他們家最大的秘密,陳月英怎麼會知道?
一瞬間,董家人的臉漲得紫紅,常年風吹日曬的黑皮膚襯着這顏色,活像熟透的紫茄子。
“你胡說八道啥!看我撕爛你的嘴!”
不光張秀梅受不住,董飛、董鵬都炸了。
董飛氣得呼哧呼哧喘粗氣:“你這個瘋女人,我今天跟你沒完!”
董鵬也急了:“你可別滿嘴跑火車!老天爺都聽着呢,你這是咒人啊!”
陳月英罵得正爽,理了理衣襟:“我胡說沒胡說,你們心裏沒數嗎?想把我閨女騙過去當犧牲品?你們這是騙婚!”
她往前湊了一步,聲音清亮得讓每個人都聽得見,“你們心裏那點齷齪心思,我門兒清!想把我閨女騙過去,讓你男人替種,不要臉!呸!”
“啥?”
趙永安婆娘眼睛瞪得溜圓,這瓜也太大了,足夠嚼上半個月舌根。
“嫂子你說啥?他們想騙盼弟過去,讓她爹借種?真的假的?”
村民們頓時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春梅她媽,這話可不敢亂說……”
陳月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事情鬧得越大,盼弟才有希望。
最好鬧到鄉上去,逼着他們做婚前檢查,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在騙婚!
張秀梅徹底瘋了。
沒有哪個母親能忍受別人說自己兒子生不出娃,她像頭發狂的母獸,撲上來就要撕陳月英的頭發:
“臭婊子,我今天非撕爛你的嘴不可!”
就在這時,盼弟從灶房裏沖了出來,手裏緊緊攥着那把亮閃閃的宰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