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案報告的文字冰冷而幹燥，無法承載真相背後的沉重。李澤文被正式批捕，媒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將“知名教授殘害天才學生”的標題鋪滿全城。藝術學院的教學樓前擺滿了悼念蘇曉雯的白色花束，在秋風中瑟縮，像她未曾綻放便已凋零的生命。
結案會議上，氣氛卻算不上輕鬆。
“證據鏈已經完整。”林悅站在投影前，聲音帶着連軸轉後的沙啞，“李澤文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現場發現的袖扣、纖維、血跡，以及他本人對作案過程的描述，相互印證。可以移送檢察機關了。”
會議室裏響起幾聲如釋重負的嘆息，但更多是沉默。這個案子破得太快，太依賴那個無法寫入報告的、近乎玄學的起點，讓一些老刑警心裏總覺得懸着一塊石頭。
王副局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坐在角落，幾乎與陰影融爲一體的陳聞：“陳教授，這次多虧了你。你的……獨特洞察力，爲我們打開了突破口。”他措辭謹慎，避開了那個敏感的詞匯。
陳聞微微抬眼，目光沒有焦點地掃過會議室前方：“我只是轉述了死者留下的信息。工作是大家一起完成的。”
他的謙遜並未完全打消疑慮，但至少維持了表面上的和諧。
“不過，”王局話鋒一轉，看向林悅，“林隊，關於作案動機和部分細節，李澤文始終拒絕再開口，尤其是拋屍的具體經過和紅舞鞋的下落。他說……‘藝術的完成不需要向俗人解釋’。”
林悅皺眉，這正是她心頭未散的陰霾。找到紅舞鞋，給受害者家屬一個完整的交代，是她作爲刑警的執念。
散會後，人群散去。林悅在走廊盡頭追上正要離開的陳聞。
“陳教授，”她開口，語氣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李澤文不肯說拋屍地點和舞鞋下落，蘇曉雯的父母……很想把女兒的東西找回來，留個念想。”
陳聞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順着走廊微冷的空氣傳來：“他不會再說了。在他的認知裏，那場‘完美’的演出已經落幕，細節無關緊要。”
“難道就沒辦法了嗎？”林悅有些不甘。
陳聞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感知着什麼。“或許，還有一個人……或者說，一段‘聲音’，知道。”
市局證物室，陰涼而安靜。蘇曉雯的那具白骨已經被妥善收斂，準備交還家屬。此刻放在台子上的，是幾個封裝好的證物袋，裏面是從她和李澤文處找到的隨身物品。
陳聞站在台前，戴着手套。林悅站在他身側，屏住呼吸。
他沒有去碰那些顯而易見的物品，而是將手伸向了一個不起眼的證物袋——裏面是從李澤文辦公室搜出的一支昂貴的鋼筆。
“他這種人，通常會極度珍視代表自身品味和地位的工具。”陳聞低聲解釋，更像是在對自己說，“這支筆，很可能見證了許多關鍵場合，包括……他自以爲的‘藝術創作’。”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證物袋塑料膜，輕輕觸碰着冰涼的金屬筆身。
一瞬間，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比前兩次更加輕微，但林悅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閉上眼，眉頭微微蹙起，仿佛在嘈雜的聲浪中努力分辨着某個特定的頻率。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證物室裏落針可聞。林悅能聽到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聲。
幾分鍾後，陳聞緩緩睜開眼，眼底帶着一絲深深的疲憊。他鬆開手，看向林悅。
“怎麼樣？”林悅急切地問。
“很混亂……大多是學術討論、虛僞的奉承……”陳聞的聲音更顯沙啞，“但有一段，很清晰。是他在駕車，環境很安靜，只有引擎聲和……一種持續的風聲，像是穿過很長的隧道或山谷。他在哼歌，還是那首古典樂曲的片段，心情……很放鬆，甚至帶着愉悅。然後，是輕微的顛簸，類似駛離鋪裝路面的感覺，緊接着，是打開車門……和一聲很輕的、物體落水的‘撲通’聲。”
他頓了頓，精準地報出了幾個地名和地貌特征的組合——那是基於聲音信息，在他腦海中構建出的、李澤文拋屍往返可能途徑的路線，以及一個符合“物體落水”聲的、城郊水庫的特定岔道區域！
“紅舞鞋，”陳聞最後補充道，語氣肯定，“應該和……她的一部分，在一起。被他視爲‘完整的謝幕’，一同丟棄了。”
林悅立刻拿出對講機，語速快而清晰：“小王！帶一隊人，配水下搜證設備，立刻前往城西老鴉山水庫，重點排查南麓第三個岔口下方的水域！重復，南麓第三個岔口下方水域！”
命令下達，她看着陳聞，眼神復雜。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用這種超越常理的方式，穿透迷霧，直達核心。她心中的疑慮仍未完全消散，但一種更強烈的、名爲“信任”的東西，正在悄然扎根。
“謝謝。”她由衷地說。
陳聞只是搖了搖頭，摘下手套。“我只是……傳遞者。”他看向窗外，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外，“亡者之音未絕，生者之耳……任重道遠。”
他的話語仿佛帶着某種預言。
就在這時，林悅的手機急促地響起。她接起電話，聽了幾句，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什麼時候的事？……好，保護現場，我馬上到！”
她掛斷電話，看向陳聞，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一絲……難以置信。
“城北，‘星輝’直播公司總部，一個擁有千萬粉絲的頂級網紅，十分鍾前在反鎖的直播間裏，當着幾萬在線觀衆的面，突然抽搐倒地，當場死亡。”
陳聞空洞的目光“聚焦”在她臉上。
林悅深吸一口氣，繼續說出了最詭異的部分：
“技術部門初步檢查，現場沒有任何外人闖入的痕跡，沒有發現明顯致死原因。而他在倒地前，對着鏡頭的最後一句話是——”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重復了那句來自死亡直播的遺言：
“‘你們聽……那剪刀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