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平在麥地裏罵罵咧咧,火氣一點兒沒消,恨不能用那張毒嘴,把秋梅罵出十幾個窟窿來。
說了女娃沒用還要弄回來,二十一了還不嫁人,啥時候能回本。
他嗓門太大,旁邊地裏的鄰居都聽見了,隔着一片麥子扯着嗓子笑問:“趙老大,你家春梅媽今兒咋沒來?咋就你帶着倆娃收麥子?”
海升應道:“我媽給我大姐送豬肉去了。”
鄰居張武撇了撇嘴:“這大忙天的還串門子?麥子再不收,可要爛在地裏了,爛在地裏可拿啥交公糧哩。”
趙永平本就一肚子火,這話更像火上澆油,心裏把陳月英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活了大半輩子,他從沒這麼丟人過,收莊稼的時節,別人都忙得汗流浹背,他婆娘倒好,跑去串門子。
張武還在一旁添柴:“我說趙老大,女人可不能慣,越慣越上頭,蹬鼻子上臉的。你這次不教訓她,下次她能把家都給你搬空!”
這話無疑戳中了趙永平的痛處。
這兩天被陳月英氣的心髒直抽痛,他懊惱自己這幾年打少了,早知道她會反抗,當初就該把苗頭掐死在搖籃裏。
鄰居張武還在拱火:“我家這口子要是敢這樣,我可饒不了她。”
她口中的這口子正埋頭揮鐮刀,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陳月英昨天殺豬的事早就傳遍了,女人覺得她厲害,男人卻覺得她倒反天罡。
一個女人敢把丈夫踩在腳下,簡直天理不容。
張武昨天也在場,看得直牙疼,換作是他,一定要把陳月英打得服服帖帖。
一個女人敢跟男人對着幹,擱以前是要浸豬籠的!
趙永平越聽越氣,手裏的鐮刀“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大步走到田埂上坐下,喘氣像拉風箱。
臭娘們兒,敢讓他丟人!他覺得自己現在是村裏最窩囊的人,一個大男人被女人按着頭,想想都憋屈。
他忽然呵斥一聲:“別收了,回家!”
海升愣了愣:“爸,爲啥不收了?”
“哪那麼多廢話!老子說不收就不收,回家!”
秋梅正巴不得聽見這話呢,她都快熱暈了,立刻停下手裏的活。
海升卻還想多收點,今年麥子不錯,交完公糧應該還能賣掉一些,有了錢才能上學。
秋梅已經走出麥地,朝他喊:“海升,回家吧,爸說不收了。”
趙永平早就背着手,氣鼓鼓地從田埂上走了。
海升沒法子,只能把地上的麥子捆起來摞在一起,然後跟着往家走。
……
湖灣村春梅家,盼弟興高采烈地把一兜子肉抱進姐夫家的夥房。
“大姐,媽把咱家的豬殺了,這些肉是給你們的!”
她一邊把肉一塊一塊往案板上拿,一邊高興地說,“這塊生五花肉,能包餃子;這塊是熟的,能炒着吃;還有這些排骨,煮着吃香。
這是醃好的,能存着慢慢吃。對了,這兩塊是給張老師的。”
春梅兩口子看着案板上的肉,滿臉不敢置信,這是媽頭一回給她拿這麼多肉,爸沒反對嗎?
以前媽給她帶點東西總偷偷摸摸的,量也少,這次竟帶了這麼多。
春梅狐疑地看向陳月英。
陳月英樂呵呵的:“以前總從你家往回拿,以後媽也給你拿。媽醃了大半缸呢,吃完了再給你送。”
春梅眼眶一熱:“媽……”
“哭啥?”陳月英拍了拍她,“給你拿肉還哭,我是你媽,給你拿不是應該的嘛。”
一旁的嘉輝踮着腳尖趴在案板邊,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肉,饞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陳月英對春梅說:“閨女,先給我外孫涼拌點瘦肉。家裏還有一個豬頭、四個豬蹄,等媽做好了再給你送過來。”
“媽……”春梅再也繃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被媽媽疼愛的感覺太好了,她控制不住地鼻頭發酸,“你給我拿這麼多肉,我爸會不會打你啊?你是偷着拿的嗎?”
盼弟一臉驕傲:“不是偷的,我們正大光明拿來的!大姐,你聽說了嗎?媽昨天一個人殺了一頭豬,可威風了!村裏人都看見了,我看得最清楚!”
她學着陳月英昨天的樣子:“媽就這樣一個飛撲,把咱家那頭二百斤的肥豬死死壓在地上,然後一刀子捅進去!還是我幫媽拿盆子接的血呢!”
春梅其實聽說了,但沒敢信,大家說得繪聲繪色,把媽形容得比武鬆還厲害,沒想到竟是真的。
“媽,這是真的?”
陳月英笑着點頭:“是真的,媽有力氣。”
張國泰切了一盤瘦肉,用醋和辣椒油拌好,光看着就讓人饞得流口水。
一盤肉端上桌,幾個人吃得心滿意足,尤其是小嘉輝,嘴裏塞得鼓鼓的,小臉像個包子。
就在這時,家裏來了客人。
張國泰趕忙起身:“國俊,你來了?快坐,來吃肉!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這時間趕得正好!”
張國俊是張國泰的親兄弟,倆人卻長得一點不像。
張國泰是圓臉,輪廓圓潤,看着憨厚;張國俊是骨相臉,輪廓清晰,高鼻梁、薄嘴唇,戴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看着不像村裏長大的。
春梅結婚時,陳月英和盼弟見過他,那時候還顯青澀,三年不見,已經長成挺拔的大男人了。
張國俊也認得陳月英和盼弟,靦腆地笑了笑:“姨,你們來了。”
盼弟趕緊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她從沒直視過年輕男人的臉,剛才被張國俊一看臉都紅了。
陳月英招呼道:“嗯,剛到。給你帶了兩塊肉,拿回去讓你媽給你們包餃子吃。來,先坐下一起吃點,你哥拌的這肉,味道絕了。”
上一世,張國俊和娶了個村裏的一個知青老師,那女人家是城裏的,父母還有點背景。國俊跟着女人到了城裏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這一世,陳月英存了點私心,想盡力湊合一把,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張國俊禮貌地坐下。
嘉輝邁着小短腿,已經給他二叔拿來了筷子,奶聲奶氣地說:“二叔,給你。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