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像裹着細針,吹在臉上生疼。林曉月端着一盆熱水從井邊回來,手指凍得跟胡蘿卜似的,幾乎失去知覺。她看着自己身上這件已經穿了兩個冬天、棉花有些板結的舊棉襖,又想起西六所那個空蕩陰冷的房間,以及蕭恒身上那件雖然新了點,但依舊單薄的靛藍色棉袍。
【不行,那衣服肯定不頂用。】她心裏琢磨着,【內務府送來的冬衣,看着厚實,裏面的棉花指不定是什麼次貨。那屋子四處漏風,炭火再足也存不住熱氣啊。】
一個念頭在她心裏瘋長——得給他做件更暖和的衣服!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自己先嚇了一跳。【林曉月啊林曉月,你真是越來越能耐了,連裁縫的活兒都敢攬?你現代可是連扣子都縫不利索的人!】
但一想到蕭恒那清瘦的身影和總是帶着涼意的手指,她又狠下心來。【怕什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現代那麼多手工視頻白看了?不就是件棉襖嗎,往厚了絮棉花總沒錯!】
材料是首要問題。好的新棉花是緊缺物資,她一個小宮女根本弄不到。她眼珠子一轉,把主意打到了御膳房那些準備淘汰的舊棉被和棉墊上。這些東西用久了,外面的布套髒舊,但裏面的棉花曬一曬、彈一彈,還是能用的。
她偷偷找到負責漿洗和雜物管理的錢嬤嬤,塞過去一小包自己攢下的、香噴噴的豬肉脯。
“錢嬤嬤,天兒太冷了,奴婢那床被子薄得跟紙似的,夜裏直打哆嗦。聽說庫房裏有幾條準備拆洗重做的舊棉被,您看……能不能讓奴婢撿點裏面還能用的舊棉花,絮件小坎肩?”她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錢嬤嬤捏了捏那油紙包,聞到裏面透出的肉香,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這丫頭,倒是會找門路。行吧,反正那些舊東西也是要處理的,你自己去角落那堆裏挑挑,別讓人看見。”
“謝謝嬤嬤!”林曉月大喜過望。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有空就溜到庫房角落,跟那些散發着黴味的舊棉絮作鬥爭。挑選、撕扯、在陽光下暴曬、用小棍子輕輕拍打……讓它們盡可能變得蓬鬆幹淨。
布料到是好解決。她用自己的月錢,托出宮采辦的小太監買了幾尺最普通但厚實的青色棉布,又買了一小卷同樣顏色的棉線。
最難的環節來了——裁剪和縫制。
她根本不會畫紙樣,只好回憶着蕭恒的身量,大致估算着長短肥瘦。晚上回到住處,等春桃睡熟了,她就湊在昏暗的油燈下,用燒黑的木棍在布上畫出歪歪扭扭的線條,然後拿起針線,開始她艱難的“創作”過程。
【哎喲!】針尖又一次扎到了手指,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手指含在嘴裏。【這針怎麼這麼不聽話!看着別人做挺容易的啊!】
她縫出來的針腳,長的長,短的短,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拆了縫,縫了拆,反反復復, 進展緩慢得讓人絕望。
“曉月,你這兩天晚上鬼鬼祟祟的幹嘛呢?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春桃忍不住問她。
“沒……沒什麼,”林曉月眼神飄忽,“就……就練習一下繡花,對,繡花!”
春桃狐疑地看了看她手上那團看不清原貌的布疙瘩:“你繡的這是……一團烏雲?”
林曉月:“……差不多吧。”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熬了不知道幾個晚上,手指被扎了無數個針眼之後,一件造型奇特、針腳豪放,但摸上去異常厚實柔軟的棉襖終於完成了。
林曉月拎着這件沉甸甸的“作品”,左看右看,表情復雜。
【這……能穿嗎?好像一只臃腫的矮腳雞……】她有點心虛,【不過肯定暖和!對,暖和就行!要什麼自行車!】
她找了個沒人注意的下午,將棉襖用一塊幹淨的布包好,揣在懷裏,再次前往西六所。一路上,她心裏七上八下,生怕蕭恒會嫌棄這醜陋的手工。
院子裏,老嬤嬤依舊在廊下烤火,看到她懷裏鼓鼓囊囊的,難得主動開口問了一句:“這又帶的什麼?”
“啊,是……是些舊布料,看看能不能給殿下屋裏添個墊子。”林曉月胡亂編了個理由,趕緊溜進了屋。
蕭恒正臨摹字帖,聽到聲音抬起頭。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曉月臉上,隨即下移,落在她懷裏那個明顯不是食盒的、方方正正的包袱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林曉月有點緊張地走上前,把包袱放在桌上,解開,露出了裏面那件青黑色的、看起來十分敦實厚重的棉襖。
“殿下,”她聲音比平時小了些,帶着點不好意思,“天越來越冷了,奴婢……奴婢看您之前的袍子可能不太擋風,就……就自作主張,做了件棉襖。手藝不好,您別嫌棄,就是……就是絮的棉花厚,肯定暖和!”
她說完,忐忑不安地看着蕭恒,等待他的反應。心裏瘋狂打鼓:【他會不會覺得太醜了?會不會不肯穿?哎呀,早知道應該再練練手藝的……】
蕭恒愣住了。他看着那件針腳粗糙、樣式古怪,但明顯用了很多心思、看起來異常暖和的棉襖,又看了看林曉月那雙布滿細小針眼、有些紅腫的手,一時間,竟忘了反應。
【她……親手做的?】
【爲了我?】
一種陌生的、酸澀而又溫暖的情緒,猛地撞進了他的心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宮裏從來沒有人,會爲他做這樣一件不講究美觀、只追求實用的、笨拙而溫暖的衣服。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棉襖厚實柔軟的表面,那溫暖的觸感,仿佛直接熨帖到了他心裏。
見他久久不語,林曉月更慌了:“殿下要是不喜歡,奴婢……奴婢就拿回去……”
“不。”蕭恒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他抬起眼,看向林曉月,非常認真地看着她,重復了一遍,“不嫌棄。”
他拿起那件棉襖,動作有些遲緩地,將它穿在了那件單薄棉袍的外面。
果然,非常暖和。厚重的棉花將他整個包裹起來,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寒意,就像……就像一個笨拙卻堅實的擁抱。
衣服確實不太合身,肩線有些歪,下擺一邊長一邊短,穿在他清瘦的身上,更顯得臃腫。但他卻覺得,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穿過最舒服、最暖和的一件衣服。
林曉月看着他被裹得像個圓滾滾的粽子,雖然效果有點滑稽,但那瞬間被溫暖包圍的樣子,讓她鼻子有點發酸,又有點想笑。
【好像……是暖和了點。就是這造型……嗯,保暖就行,保暖就行。】她努力憋着笑,上前幫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領,嘴裏習慣性念叨:“殿下穿着合適就好。這棉花絮得厚,坐着躺着都不礙事,就是行動可能不太方便,您將就着穿。等開春暖和了,再換下來。”
蕭恒低着頭,任由她笨手笨腳地幫自己整理,感受着那份近乎莽撞的關懷。他穿着這件醜陋卻無比溫暖的新衣,站在那裏,像一棵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牆壁的藤蔓。
窗外北風呼嘯,屋裏炭火噼啪。
林曉月看着他安靜穿着新棉襖的樣子,心裏被一種巨大的滿足感填滿。
【值了!這幾個晚上的針沒白挨!】
【下次……要不要試試給他做雙棉鞋?好像更難啊……算了,先找錢嬤嬤淘換點舊皮毛做個護膝更實際……】
她已經開始規劃下一個“溫暖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