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林曉月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再次暈厥過去。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倔強地、毫不退縮地迎上那雙審視的鷹眸。
灰衣男子——莫言,看着她蒼白如紙卻眼神灼亮的臉,以及那幾乎被咬出血的下唇,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訝異和……一絲滿意。他沒有再多問一個字,只是幹脆利落地俯身,動作看似粗魯實則精準地避開了她背上猙獰的傷口,將她一把抱起。
“啊!”突如其來的懸空和牽扯到傷處的劇痛讓林曉月低呼出聲。
“忍着。”莫言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對收容所裏其他宮女驚愕、羨慕或是麻木的目光視若無睹。
破舊的板車、彌漫着絕望和黴味的收容所、以及那截漸行漸遠的朱紅宮牆……都被迅速拋在身後。莫言的速度快得驚人,穿行在京城錯綜復雜的小巷和日漸昏暗的暮色中,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
林曉月伏在他肩上,劇烈的顛簸讓她傷口撕裂般疼痛,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但她硬是咬着牙,一聲不吭,只有偶爾抑制不住的抽氣聲泄露了她的痛苦。
【不能暈過去……不能……】
【他是誰?要帶我去哪裏?】
【活下去……弄清楚真相……】
爺爺臨別的話語和那雙決絕的眼睛,成了支撐她意志的唯一支柱。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林曉月感覺自己快要到達極限時,莫言終於停了下來。眼前是一座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敗的城隍廟。廟門虛掩,裏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荒涼感。
莫言抱着她,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廟後一處坍塌了半邊的圍牆缺口,身形一閃,便悄無聲息地掠了進去。
廟內並非想象中的殘破,反而別有洞天。穿過幾重看似隨意的斷壁殘垣,莫言在一面布滿苔蘚和藤蔓的石壁前停下。他伸出手,在幾塊看似毫無規律的凸起石頭上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按了下去。
“咔噠”一聲輕響,石壁竟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鐵鏽和某種草藥清苦氣息的冷風從洞內撲面而來。
暗衛訓練營!
林曉月的心猛地一跳。
莫言抱着她,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黑暗。身後的石門緩緩合攏,最後一絲天光被徹底隔絕。
通道初時狹窄逼仄,僅能容人彎腰前行,石壁上鑲嵌着發出微弱熒光的苔蘚,提供着唯一的光源。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潮氣和壓抑感。向下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仿佛將整個山腹都掏空了的地下空間。頂部懸掛着一些發出慘白光芒的碩大螢石,照亮了下方如同棋盤般規整的區域。有寬闊的演武場,場上豎着木樁、箭靶,擺放着石鎖、兵器架;有排列整齊、如同營房般的低矮石屋;甚至還有一片模擬山林環境的障礙區,以及一個泛着幽暗水光的深潭。
空氣中不再只有潮氣,還混雜着汗味、藥味、以及一種無形的、緊繃如弓弦的壓力。隨處可見一些穿着與莫言同款深灰勁裝的男女,或在沉默地對練,或在獨自苦修,或在接受教官嚴厲的指導。他們的動作迅捷、精準、狠辣,眼神大多冷漠而專注,仿佛一台台只爲任務而存在的機器。
這裏的一切,都與林曉月過去所熟悉的、充滿了煙火氣息和人情味的御膳房,截然不同。這是一個只爲“力量”和“生存”而存在的冰冷世界。
莫言將她抱進一間充斥着濃鬱草藥味的石室,粗魯地丟在一張鋪着幹草的硬板床上。一個面無表情、同樣穿着灰衣的老者走過來,檢查了一下她背上的傷勢,然後便開始用一種氣味刺鼻、觸感冰涼的黑色藥膏爲她處理傷口。藥膏觸及皮開肉綻之處,帶來一陣鑽心的劇痛,林曉月死死摳住床沿,指甲幾乎嵌進木頭裏,才沒有慘叫出聲。
老者手法熟練地包扎完畢,丟下一句“骨頭沒斷,死不了。三天後下床。”便不再理會她。
莫言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因忍痛而扭曲的臉,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從今天起,你叫‘玄月’。忘記你過去的身份,忘記你過去的名字,忘記你過去的一切。在這裏,你唯一需要記住的,就是服從命令,然後,活下去。”
“玄……月……”林曉月艱難地重復着這個陌生的代號。
“你的傷,是你最後的軟弱。三天後,訓練開始。”莫言說完,轉身便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石室的門被關上,只剩下她一個人,趴在冰冷的床上,置身於這片完全陌生的、充滿了鐵血氣息的地下世界。
絕望嗎?恐懼嗎?
是的。這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本能地畏懼。那冰冷的眼神,那殘酷的訓練,那完全未知的未來……
但是……
她緩緩抬起手,摸向懷裏。那個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還在。裏面是爺爺用命換來的她的生機,是爺爺臨終的囑托,也是……她與過去那個溫暖世界唯一的聯系。
她想起了蕭恒。那個安靜的、總是帶着一身清冷和落寞的少年。他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人照顧他?他會不會……也以爲自己死了?
一股強烈的不甘和執念,如同野草般從她心底瘋長出來!
【我不能死在這裏!】
【我要活下去!我要變得強大!】
【我要弄清楚是誰害了爺爺!我要……回去!回到那座皇宮,回到……他身邊,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確認他安好!】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炬,瞬間驅散了部分的寒冷和恐懼。
三天時間,她趴在床上,努力適應着這裏的黑暗、寂靜和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壓迫感。她聽着外面演武場上傳來的呼喝聲、兵器碰撞聲,默默地在心裏模擬、記憶。
送來的食物粗糙簡單,僅僅是維持生存所需的幹糧和清水,與她過去在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美食天差地別。但她強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去,仿佛在吞咽力量和決心。
第三天,背後的傷口依舊疼痛,但已經可以勉強活動。那個冷漠的老者過來拆了布,看了一眼,只說了句“可以了”,便不再管她。
石室的門被推開,莫言的身影再次出現。
“出來。”
林曉月,不,現在是玄月了。她深吸一口氣,忍着背後的不適,用手支撐着,慢慢地、卻異常堅定地,從那張冰冷的硬板床上爬了起來,一步步走出了石室。
外面慘白的螢石光芒刺得她眯了眯眼。演武場上,幾十道或冷漠、或好奇、或帶着審視意味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莫言指着場邊一堆最小的石鎖,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從今天起,你的任務是,每天舉起它一百次。做不到,沒有飯吃。”
那石鎖看似最小,但對於一個剛剛重傷初愈、身體本就柔弱的少女來說,依舊如同山嶽。
玄月看着那冰冷的石鎖,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如同看戲般的目光。她沒有退縮,也沒有抱怨,只是默默地走到石鎖前,蹲下身,用還在微微發抖的雙手,用力抓住了那冰冷的握柄。
好沉!
她用盡全身力氣,額角青筋暴起,背後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警告,才勉強將那石鎖提離了地面幾寸,便再也支撐不住,“哐當”一聲脫手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周圍傳來幾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玄月沒有理會那些嘲笑。她喘着粗氣,看着地上那冰冷的石鎖,眼神裏沒有絲毫氣餒,只有一種近乎固執的倔強。
她再次伸出手,抓住了石鎖。
一次,兩次,三次……
每一次舉起都無比艱難,每一次脫手都伴隨着肌肉的哀鳴和傷口的抗議。
汗水很快浸溼了她額前的碎發,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滴進塵土裏。
莫言抱着手臂,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看着。但他那雙銳利的鷹眸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
這個從御膳房的煙火氣中走出來的小姑娘,骨子裏透出的這股狠勁和對生的渴望,或許,比他預想的還要強烈。
暗衛“玄月”的生涯,就在這一次次失敗的嚐試和淋漓的汗水中,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