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深度針灸之後，宇文曜腿部的變化開始加速。
雖然依舊無法站立，但那種清晰的酸麻感、偶爾不受控制的肌肉跳動，以及當他集中精神時能感受到的微弱牽拉感，都如同黑暗中的螢火，雖然微弱，卻堅定不移地照亮着他沉寂已久的心湖。
他變得更加配合治療，甚至會在宋婉儀施針時，主動描述自己的感受，精準得讓宋婉儀都暗自驚嘆。這個男人，不僅意志力強悍，感知力和洞察力也遠超常人。
治療之餘，他待在書案前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批閱着秦風秘密送來的各種情報和文書，偶爾會陷入長久的沉思，手指在輪椅扶手上無意識地敲擊，眼神深邃難測。
宋婉儀很識趣，在他處理“正事”時絕不打擾，要麼回自己房間研究醫書，要麼就去小廚房鼓搗她的藥膳。
這天，她端着一碗剛燉好的參芪雞湯走進宇文曜的房間。雞湯撇去了浮油，色澤清亮，香氣卻十分濃鬱。
“王爺，該喝藥膳了。”她將湯碗放在書案旁。
宇文曜從文書中抬起頭，瞥了一眼那碗湯，沒說什麼，端起來慢慢喝着。這段時間，他已經習慣了宋婉儀時不時弄來的各種“滋補”湯水，味道……尚可，關鍵是效果確實不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再像以前那樣虛乏。
宋婉儀卻沒像往常一樣放下就走，她站在書案前，搓了搓手，臉上堆起一個略帶諂媚的笑容。
“王爺，商量個事兒唄？”
宇文曜放下湯碗，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她：“又想要什麼？新的藥材？還是覺得銀針不夠用了？” 他的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畢竟，這女人每次提出要求，都是爲了他的治療。
“不是不是！”宋婉儀連忙擺手，“藥材和銀針都很好！是……是關於咱們的夥食問題。”
“夥食？”宇文曜挑眉，有些意外。
“對啊！”宋婉儀開始掰着手指頭數落，“王爺，您看啊，咱們現在雖然是‘隱居’，但治療正在關鍵期，您需要營養，我需要體力。可這每天的飯菜，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樣，清湯寡水的，肉腥兒都見不着幾縷！這怎麼行？”
她湊近一些，壓低聲音，一副“我都是爲了你好”的表情：“王爺，您想啊，修復‘筋絡’和‘靈線’是需要大量元氣的！光靠人參黃芪這些補氣不行，還得有實實在在的血肉有情之品來滋養！通俗點說，就是得吃肉！吃好肉！魚、蝦、雞、鴨、牛、羊肉，換着花樣來！還有新鮮的時蔬瓜果，也不能少！”
宇文曜看着她那認真的小模樣，有些好笑：“就爲這個？”
“這很重要好嗎！”宋婉儀瞪大眼睛，“營養跟不上，治療效果事倍功半！我這辛辛苦苦給您扎針用藥，可不能敗在吃飯這最後一道坎上！”
她頓了頓，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開始上綱上線：“而且王爺，您不覺得奇怪嗎？就算咱們現在‘低調’，但以您的身份和……呃，和秦護衛的辦事能力，弄點好食材來應該不難吧？可這送來的飯菜，怎麼說呢……份量倒是夠，就是這質量，嘖嘖，連我以前在宋家……呃，我是說，感覺還不如尋常富戶家的夥食。”
她適時地停住，留給宇文曜自己去品。
宇文曜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刻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眸色微沉，看向侍立一旁的秦風：“秦風，夥食是由誰負責采辦和烹制的？”
秦風躬身回道：“回王爺，是上面王府大廚房分出來的一個小廚房單獨負責，由……由李管家的一個遠房親戚負責打理。” 他的語氣也帶着一絲無奈，顯然早就知道，但之前王爺心思不在此，他也就沒提。
“李管家的人？”宇文曜冷笑一聲，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他之前一心撲在“裝死”和治療上，對這些瑣事並未過多關注，沒想到底下人竟敢如此陽奉陰違，克扣用度到了他頭上！看來，李管家的手，伸得比他想象的還要長。
宋婉儀在一旁暗暗點頭。果然如此！她就覺得不對勁嘛！看來這王府裏的牛鬼蛇神還真不少，連個“已死”王爺的夥食都敢克扣。
“王爺，”宋婉儀趁熱打鐵，“我知道您現在不宜張揚，但吃飯是大事，關系到您的康復大計！咱們沒必要忍氣吞聲吧？要不……您讓秦護衛去‘敲打’一下那個管事的？也不用太麻煩，就是讓他們把該給的東西，足質足量地送下來就行！”
她眨巴着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宇文曜。這可是關系到她未來生活品質的關鍵一仗！
宇文曜看着她那副“我要吃肉”的理直氣壯模樣，心中的那點不快反而散了些。他沉吟片刻，對秦風道：“你去處理一下。告訴那邊，若是再敢在飲食上用次品敷衍，後果自負。”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王爺！屬下明白！”秦風領命，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早就看那些捧高踩低的家夥不順眼了。
宋婉儀心中歡呼，臉上笑開了花：“謝王爺！王爺英明！”
看着她那毫不掩飾的開心，宇文曜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日的冷淡：“還有事？”
“沒了沒了！”宋婉儀目的達成，心滿意足，“王爺您忙，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說完，腳步輕快地溜走了。
看着她雀躍的背影，宇文曜搖了搖頭，重新拿起文書，卻發現自己有點看不進去了。腦子裏總是浮現出她剛才掰着手指頭數落飯菜不好、以及聽說能改善夥食後那亮晶晶的眼睛。
這女人……有時候精明得可怕，有時候又簡單得像個孩子。
……
秦風的辦事效率極高。
第二天午膳時分，送下來的食盒就明顯不一樣了。
以前是普通的木質食盒，現在是精致的多層提盒。打開一看，第一層是晶瑩剔透的白米飯，第二層是清蒸鱸魚、蔥爆羊肉，第三層是香菇菜心、麻婆豆腐，還配了一盅山藥排骨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宋婉儀深深吸了一口香氣，滿足地眯起了眼：“這才對嘛！”
連帶着給宇文曜布菜時，她的動作都透着一股歡快。
宇文曜看着桌上明顯提升了幾個檔次的菜肴，又看看身邊這個因爲能吃好飯而眉開眼笑的女人，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他身處波詭雲譎的權勢中心，早已習慣了山珍海味，也習慣了食不知味。已經很久，沒有人會因爲一頓簡單的飯菜而如此純粹地開心了。
“坐下一起吃吧。”他忽然開口。
“啊？”宋婉儀愣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雖然她現在是“貼身醫女”，但和王爺同桌吃飯……這好像有點逾矩吧？
“本王不習慣被人盯着吃飯。”宇文曜給出一個算不上理由的理由，語氣卻不容拒絕，“坐下。”
“哦，好，謝王爺！”宋婉儀從善如流，立刻在對面坐了下來。有美食當前，誰還管什麼規矩不規矩！
她先是給宇文曜盛了碗湯，然後才給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臉上洋溢着幸福的滿足感。
宇文曜看着她毫不做作的吃相，自己似乎也被勾起了食欲，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飯。
飯後，宋婉儀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宇文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問道：“你似乎，很懂這些庶務？” 他指的是她之前精準看出夥食被克扣一事。
宋婉儀動作一頓，轉過身，笑了笑：“王爺，這不需要多懂。將心比心罷了。誰會對自己的吃穿用度不上心呢？好東西和次東西，一眼就能看出來。以前在宋家……” 她說到這裏，神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反正，過日子嘛，該爭取的就得爭取，不能白白被人欺負了去！”
她揮了揮拳頭，一副“我很不好惹”的樣子。
宇文曜看着她，心中微動。她的話很樸素，卻透着一種堅韌的生存智慧。在宋家那樣的環境裏，一個庶女，若是不懂得爲自己爭取，恐怕日子會更難熬吧。
他第一次，對她在宋家的過往，產生了一絲探究的興趣。
而這個女人，似乎總能在他以爲看透她的時候，展現出新的、讓他意外的一面。
醫術超群，膽大心細，懂得審時度勢，還會爲了一頓好飯而歡欣鼓舞……
宇文曜垂下眼簾，掩去眸中復雜的神色。
這個意外闖入他黑暗世界的“沖喜王妃”，越來越像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吸引着他去探尋，也悄然地，改變着他早已冰封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