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秋陽正好。
門衛室裏，劉暉剛泡好一壺茶，翻開《營造法式》的鬥拱章節，桌上擺着他手繪的四合院鬥拱結構草圖——用的是小洞天裏帶出來的特制宣紙，薄如蟬翼卻韌性十足。
玻璃門被推開的鈴鐺聲響起。
“取快遞，尾號3281。”
劉暉抬頭。楊宓站在窗外，今天扎着高馬尾，穿了件米色針織開衫，臉上帶着匆匆趕路的紅暈。她身後還跟着個短發女生，應該是同學。
“稍等。”劉暉起身去裏間搬箱子——還是那個華藝影視寄來的大箱子，沉甸甸的。
把箱子搬到台面上時，楊宓的目光卻落在了攤開的書頁上。確切地說，是落在了那張手繪草圖上。
“這是……”她眨了眨眼，“古建築的鬥拱？”
“嗯。”劉暉把登記本推過去，“籤個字。”
楊宓籤了名，卻沒急着搬箱子，反而湊近了些看那張圖：“畫得好細致啊……這些榫卯結構，跟真的一樣。”
旁邊的短發女生拉了拉她袖子：“宓宓，走了，排練要遲到了。”
“等一下。”楊宓擺擺手，抬頭看劉暉，“您真是保安？不是建築系的老師？”
劉暉合上書：“就是保安。”
“可這圖……”楊宓指了指草圖，“沒專業學過的人畫不出來吧？我爺爺是老木匠，我從小看他畫圖，您這筆法、這結構……比他還老道。”
短發女生也好奇地湊過來看，驚嘆：“真的哎！這線條跟尺子打出來似的！”
劉暉面不改色：“興趣愛好，瞎琢磨。”
“興趣愛好能琢磨成這樣？”楊宓眼睛亮晶晶的，“您能給我講講這鬥拱嗎？我們最近排一部民國戲，舞台設計要用到傳統建築元素，我正愁找不到人問呢。”
劉暉看了看表——離交班還有半小時。又看了看楊宓期待的眼神。
“這種叫‘偷心造’。”他翻開書，指着其中一頁，“宋代《營造法式》裏有記載。你看，這些拱券不是實心的，中間留空，既省材料，又減輕重量，還能增加結構彈性。”
他拿起草圖，用鉛筆在邊上快速勾勒了幾筆：“民國時期的建築喜歡簡化傳統元素，但基本骨架還是這個。你們做舞台設計，把握住這個‘骨架感’就行，不用完全復原。”
楊宓和短發女生聽得入神。等她講完，楊宓忍不住問：“您怎麼懂這麼多？”
“書上看來的。”劉暉把書合上，“好了，快去吧，別耽誤排練。”
兩個女生這才想起時間，趕緊搬起箱子。臨走時，楊宓回頭說：“謝謝您！下次我還來找您請教！”
“隨時。”劉暉點點頭。
看着兩人走遠，他重新坐下，喝了口已經溫了的茶。
窗外梧桐樹影搖曳，陽光在書頁上跳動。
·
下午四點，劉暉交班後直接去了東四胡同。
剛走到巷口，就看見一輛重型卡車堵在路中間，趙建國正指揮着幾個工人往下卸貨。地上已經堆了一小堆木料，在秋陽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劉先生！”趙建國看見他，抹了把汗跑過來，“您看看，這料子……絕了！”
劉暉走近。木材都是硬木，紫檀、花梨、酸枝……雖然靈氣散盡，但質地依舊非凡。紋理細膩如流水，色澤沉靜如古玉，風吹過時甚至帶着淡淡的、類似檀香的天然氣息。
一個老師傅正蹲在地上，戴着老花鏡，用拇指反復摩挲一塊紫檀料的切面，嘴裏嘖嘖有聲：“這料子……少說得放了三五十年，油性還這麼足！你瞅瞅這金星，這牛毛紋……現在市面上根本找不着！”
趙建國壓低聲音：“劉先生，您家這老宅……不是普通人家吧？”
劉暉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祖上在皖南做過木材生意，這些是當年囤的料子，一直存在老宅地窖裏。前些年老宅拆遷，我才讓人運出來。”
“怪不得！”趙建國恍然大悟，“我說呢，這品相，這存量……您這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修這院子了？”
“房子要住一輩子，用料不能含糊。”劉暉說得誠懇。
趙建國重重點頭：“這話在理！您放心，就沖這些料子，我老趙也得把活兒幹漂亮了！”他轉頭沖工人喊，“都輕點兒！這料子金貴，磕了碰了把你們賣了都賠不起！”
工人們哄笑，手下動作卻更輕柔了。
劉暉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趙建國團隊的效率很高，一周時間已經把塌掉的西廂房徹底清理幹淨，地基也重新夯實了。正屋的朽爛門窗全拆了下來，堆在牆角等着換新。
“按您圖紙，後天開始立梁架。”趙建國跟在他身後，“不過有個問題——您這圖紙上的幾種榫卯，我們隊裏只有陳師傅會做，他年紀大了，一天做不了幾個……”
“沒事，慢慢來。”劉暉說，“工期不趕。我要的是精細。”
“成！”趙建國咧嘴笑，“有您這話我就踏實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陳師傅說，您圖紙上那種‘套頂榫’的變體，他只在故宮修舊殿時見過一次，問您是打哪兒學的？”
劉暉面不改色：“古書上看來的。您讓陳師傅按圖紙做就行，有問題隨時問我。”
趙建國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
·
傍晚回到學校，門衛室格外熱鬧——胡戈、張毅，還有三四個不認識的表演系學生，正圍着老王聽故事。
看見劉暉，胡戈眼睛一亮：“劉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們等你半天了！”
“等我？”劉暉放下背包。
“楊宓學姐下午跟我們誇你，說你是‘古建活字典’！”一個圓臉女生興奮地說，“她還給我們看你畫的草圖，太厲害了！劉哥，你能給我們講講傳統建築嗎？我們下個月要排《雷雨》，想了解民國宅院的感覺……”
劉暉嘆了口氣：“我就是個保安，不是老師。”
“可你懂啊！”張毅接話，“劉哥，你就隨便講講，我們當采風！”
老王在旁邊樂呵呵看戲，也不幫腔。
劉暉看着這群年輕人期待的眼神，最終妥協：“十分鍾。講完都回去排練。”
“耶！”
十分鍾後，門衛室變成了臨時小課堂。劉暉用最簡單的語言講民國宅院的特點：中西合璧的門窗樣式、簡化了的傳統裝飾、實用爲主的布局……還隨手在紙上畫了幾個典型構件。
學生們聽得認真，不時提問。等劉暉說“時間到”時，幾個人還意猶未盡。
“劉哥，你這些知識，開個講座都夠了。”胡戈感慨。
“開講座不如看大門清靜。”劉暉開始收拾桌子，“行了，都散了吧。”
學生們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老王湊過來：“小劉，你現在可是咱們學校的‘隱藏寶藏’了。”
“麻煩。”劉暉實話實說。
“麻煩啥？”老王笑，“這是福氣！能幫到人，還能打發時間，多好。”
劉暉沒接話。他看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開始整理今天的快遞登記本。
·
深夜值班，校園又恢復了寧靜。
劉暉巡邏完一圈，回到門衛室時已經凌晨一點。他泡了杯濃茶，坐在窗前，翻開那本《營造法式》。
突然，他手指一頓。
不是書的內容有問題，是神識深處傳來清晰的波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強烈，持續了五秒才散去。像有人在地球這個“池塘”裏，輕輕投了顆小石子。
他放下書，閉上眼睛。
神識如細密的網鋪開，捕捉着空氣中殘留的“漣漪”痕跡。這次的波動源頭……似乎不在北京，甚至不在國內。方向模糊，距離遙遠，但能量性質很特別——不是純粹的“靈氣復蘇”，更像某種“人工幹預”引發的共振。
“有人也在研究這個？”他睜開眼，眉頭微皺。
三百年的經驗告訴他，任何能量場的變化都不會孤立發生。既然他能感知到，地球上肯定還有其他人或組織注意到了。可能是科學家，可能是神秘學者，也可能是……某些古老傳承。
比如，那個對“熒光珠”格外感興趣的洛克菲勒基金會。
他拿起手機，想給吳老板發條短信問問情況，但手指停在鍵盤上，最終又放下了。
現在問，只會打草驚蛇。
不如靜觀其變。
反正四合院的防護陣法已經在籌備中，等院子修好，陣眼激活，就算真有什麼變故，他也有退路。
窗外傳來貓叫——是大花，正蹲在窗台上扒拉玻璃。
劉暉開窗讓它進來。大花輕巧地跳上桌子，蹭了蹭他的手，然後盤在《營造法式》上，開始舔毛。
“你倒是會挑地方。”劉暉失笑。
他伸手摸了摸貓頭，感受着掌心溫熱的觸感。大花滿足地呼嚕，尾巴輕輕搖擺。
這一刻，門衛室裏的燈光昏黃，茶香嫋嫋，貓在身旁，書在桌上。窗外是沉睡的校園，遠方是暗流涌動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