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東四胡同深處。
劉暉站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手裏捏着剛出爐的房產證和兩把鏽跡斑斑的鑰匙。門楣上原本該有匾額的地方空着,只剩幾個生鏽的鐵釘眼。兩側磚牆爬滿枯藤,牆角堆着不知哪年留下的碎瓦片。
“就這兒了。”他低聲自語。
鑰匙插進鎖孔,費了點勁才擰動。“嘎吱——”門軸發出呻吟般的摩擦聲,緩緩向內打開。
一片廢墟。
不,比廢墟還像廢墟。院子大概兩進,但前院的西廂房塌了半邊,露着朽爛的房梁。正屋窗戶全碎,門板斜倚在門框上,風一吹就晃悠。地上雜草長到小腿高,其間散落着破陶罐、爛板凳、甚至還有個生鏽的鐵皮爐子。
但劉暉笑了。
他看見的是別的東西:老槐樹雖然半邊枯死,但主幹遒勁,樹形漂亮。青石地基雖然被雜草覆蓋,但鋪得平整,沒怎麼下陷。房屋結構雖然破敗,但主體梁柱用的是實打實的硬木,三百年都沒爛透。
“底子不錯。”他點點頭,走進院子。
雜草擦過褲腿,驚起幾只螞蚱。他走到院子中央,閉上眼睛。
神識如漣漪般擴散開——不是大範圍探查,只覆蓋這座院子。地下的土層結構、老樹根系的走向、殘存建築的氣場分布……信息如涓涓細流匯入腦海。
三分鍾後,他睜開眼。
“西廂房地基下沉,得重建。正屋梁柱加固就能用。後院那口井……居然沒全枯。”他一邊自語,一邊從包裏掏出速寫本和鉛筆。
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階坐下,他開始畫圖。
鉛筆在紙上沙沙移動,線條幹淨利落。先是整體布局:一進院門設影壁,保留老槐樹,西廂房原址重建但縮小面積,留出更多庭院空間。二進院正屋保留主體結構,內部重新隔斷,東廂房改書房……
然後是大樣圖:榫卯節點、牆體厚度、門窗樣式、甚至排水溝的坡度。
他畫得投入,連有人走近都沒注意。
“嚯,您這……畫施工圖呢?”
劉暉抬頭。院門口站着個中年男人,四十來歲,皮膚黝黑,穿着件洗得發白的工裝外套,手裏拎個舊皮包。正是老王介紹的表侄,施工隊老板趙建國。
“趙老板?”劉暉起身。
“叫我老趙就行。”趙建國走進院子,眼睛四下掃了一圈,咂咂嘴,“這院子……夠破。您真打算翻修?推了重蓋都比這省錢。”
劉暉把速寫本遞過去:“我想保留老樣子,但裏面要現代化。”
趙建國接過本子,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再往後翻,眼睛越瞪越大——這哪是草圖?這比正規設計院的施工圖還詳細!尺寸標注、材料說明、節點大樣……連電線怎麼走、水管怎麼埋都標清楚了!
“這、這是您畫的?”他抬頭看劉暉,眼神像看怪物。
“嗯,閒來無事琢磨的。”劉暉語氣輕鬆,“您看能做嗎?”
趙建國又翻了幾頁,指着某個復雜的榫卯節點:“這種‘龍鳳榫’現在沒幾個木工會做了,工費高……”
“工費按市價加三成。”劉暉打斷,“材料我提供一部分老料,剩下的您采購,賬目清楚就行。”
“老料?”趙建國眼睛一亮,“有出處嗎?現在老木料可不好找,價也高。”
“家裏老人留下的,拆老宅剩的。”劉暉面不改色,“從南方運過來,過幾天就到。您先看圖紙,能做的話,咱們就定個開工日子。”
趙建國蹲在石階上,仔仔細細把圖紙又看了一遍。越看心裏越驚——這年輕人不僅懂古建結構,連現代水電暖通都門兒清!有些做法他幹了二十年都沒見過,但一看就知道高明。
“能做!”他合上本子,站起來,“就是工期得長點,您這要求精細,快不了。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有些工藝我得找老師傅,工錢……”
“錢不是問題。”劉暉微笑,“我要的是活兒好,做得地道。慢工出細活,我懂。”
趙建國鬆了口氣,伸出粗糙的手:“成!那咱就算定下了!我明天帶老師傅來看現場,出詳細預算。”
兩人握手。趙建國的手掌滿是老繭,劉暉的手卻白皙修長,但握力沉穩,讓老趙心裏又嘀咕了一下。
·
送走趙建國,劉暉回到院子中央。手機震了——是銀行短信。拍賣尾款最後兩筆,合計六千四百萬,剛剛到賬。
他掃了一眼,關掉屏幕。
一億八千萬,全了。
這筆錢在2002年是什麼概念?能在北京買十幾套商品房,或者這種四合院買兩座還有剩。但對劉暉來說,它只是串數字,是實現計劃的工具。
他走到那口枯井邊,探頭往下看。井很深,底下隱約有反光——居然還有積水。井壁的青磚保存完好,苔蘚斑駁。
“正好。”他笑了,“省得打井了。”
改造時清理一下,裝個手動壓水器,再布個簡單的淨水陣法(僞裝成過濾系統),這井水就能直接飲用,還帶點微弱的“活性”——當然,對外只能說“水質特別好”。
正琢磨着,手機又震了。這次是吳老板電話,語氣有點嚴肅:“劉先生,資金全部到位了。另外……有件事得跟您說。”
“講。”
“洛克菲勒基金會那邊,今天又通過拍賣行傳話。這次不是‘學術交流’了,是直接問您手裏還有沒有‘類似特征的天然熒光體’,他們願意出市價三倍收購。”吳老板頓了頓,“而且……我托人打聽了,他們最近在調查您的資金流向,雖然還沒查到什麼實質內容,但這動作不太對勁。”
劉暉沉默了幾秒。
三倍市價?調查資金流向?
這已經不是“學術興趣”了,是明確的商業意圖,甚至可能帶着試探。
“你怎麼回的?”他問。
“按您之前交代的,說‘僅此一顆,祖傳之物,無意再售’。”吳老板聲音壓低,“但我覺得他們沒死心。劉先生,您得多留個心眼。”
“知道了。”劉暉語氣平靜,“資金賬戶做好隔離,別留明顯關聯。四合院的事也低調,用離岸公司代持。”
“明白。那……基金會那邊?”
“不用理。”劉暉看着井底的反光,“他們查不到什麼。就算查到,也是合法交易,正常投資。”
掛了電話,他站在院子裏,感受着午後的陽光。
風穿過破敗的門窗,帶起細微的塵土。遠處胡同裏傳來收音機的聲音,咿咿呀呀放着京劇。一切平凡而真實。
但暗處,有些東西在動。
“這麼快就聞着味兒了。”他輕笑,搖搖頭。
也好。讓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盯着吧。等他們把注意力全放在“神秘富豪”“古董收藏家”這些標籤上時,反而不會注意到,這個年輕人真正的秘密——不在錢,不在珠子,而在那枚戒指裏的小洞天,和三百年修煉出的神魂。
·
下午回到學校,門衛室格外熱鬧。
胡戈、張毅,還有三四個表演系的學生擠在屋裏,正聽老王講古:“……當年我在部隊當文藝兵,那才叫苦!哪像你們現在,有空調有食堂……”
看見劉暉,胡戈眼睛一亮:“劉哥!你回來了!我們正聽王叔講故事呢!”
“劉哥好!”張毅站起來,臉上帶着興奮,“我按你說的給人物寫小傳,導師看了說特別好!讓我往深裏挖!”
其他學生也紛紛打招呼,眼神裏帶着好奇和隱約的崇拜——顯然,“舌戰教授”和“點醒張毅”兩件事,已經在表演系傳開了。
劉暉點點頭,算是回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老王給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看,你成紅人了。
“劉哥,”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鼓起勇氣問,“您對《雷雨》裏的周萍怎麼看?我總覺得我演得不對味……”
劉暉抬眼:“周萍的戲你看全本了嗎?”
“看了啊。”
“看了幾遍?”
“三……三遍吧。”
“回去看三十遍。”劉暉語氣平淡,“什麼時候看明白了,什麼時候再來問我。”
男生愣住,臉有點紅,但沒敢反駁,點點頭退到一邊。
胡戈偷笑,小聲說:“劉哥,你真嚴格。”
“基本功不扎實,聊再多都是空中樓閣。”劉暉拿起茶杯,“你們有空在這兒聽故事,不如去排練室多練兩遍。”
學生們互相看看,有點訕訕的。老王打圓場:“行了行了,都回去吧,別耽誤劉師傅工作。”
一群人這才散了。
屋裏安靜下來。老王樂了:“你現在說話,比教授還管用。”
劉暉喝了口茶:“我那是嚇他們。”
“管用就行。”老王湊過來,壓低聲音,“對了,我表侄剛給我打電話,誇你那圖紙畫得絕。說幹了一輩子,沒見過這麼懂行的業主。”
“隨便畫畫。”
“隨便?”老王瞪眼,“老趙說那圖紙拿出去,能當古建教科書!你小子,到底還藏着多少本事?”
劉暉笑而不語。
三百年的閱歷,學什麼都快,做什麼都精。但這不能說。
·
傍晚交班後,劉暉沒回宿舍,又去了趟四合院。
夕陽把廢墟染成金色,破敗裏竟透出幾分蒼涼的美。他站在老槐樹下,手掌貼着粗糙的樹皮。
一絲極微弱的神魂之力,順着掌心滲入樹幹。
枯死的那半邊,內部組織早已壞死,救不活了。但活着的半邊,生機比想象中旺盛——樹根扎得深,木質堅實,樹齡至少一百五十年。
“留着你。”他輕聲說。
樹梢輕輕搖動,像在回應。
他走到計劃中的“陣眼”位置——院子正中央,將來會擺石桌石凳的地方。蹲下身,手指按在泥土上。
神識下沉。
地下三米,土層結構穩定。五米,有地下水脈經過,雖然微弱,但流動不息。八米……
他忽然停住。
在地底約十米深處,有一小片區域,能量場異常活躍——不是靈氣,是類似“地脈節點”的東西。雖然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難怪井水沒全枯。”他恍然。
這種節點能匯聚地下水,也能緩慢吸收環境中的遊離能量。如果在小洞天裏,這就是天然的“靈眼”。在地球上,它頂多讓水質變好點,植物長得旺點。
但對劉暉來說,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把四合院的聚靈陣法節點設在這裏,效果能提升三成以上。而且依托地脈節點,陣法會更穩定,消耗更小。
“撿到寶了。”他笑起來。
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夕陽已經落了大半,胡同裏飄起炊煙味。
他鎖好院門,轉身離開。
腳步輕快。
·
回到宿舍時,王胖正對着電腦哀嚎:“又一家公司拒了!這都第二十封拒信了!”
李明和趙峰也在唉聲嘆氣。看見劉暉,王胖扭頭:“暉子,還是你明智,當保安至少不操心找工作。”
劉暉脫外套:“各有各的難處。”
“你有啥難的?”王胖羨慕,“工作穩定,還有時間看書喝茶。對了,你那天說的‘往內走’,我琢磨了一下午,好像有點道理……”
劉暉沒接話,去水房洗漱。
鏡子裏,年輕人的臉在燈光下顯得平靜。但眼底深處,那抹屬於凌霄真人的銳利,偶爾會一閃而過。
他知道,平靜的日子不會永遠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