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死的黑卡被拒之後,別墅裏的氣壓就低得嚇人。
空氣不再是空氣,倒像是一塊巨大而透明的冰,封住了所有的聲音和溫度,只剩下一種能擰出水來的死寂。
宋暖用行動,把那句冷冰冰的“協議還剩27天”,演成了一場冷靜到近乎殘忍的撤離大戲。
她不再只是沉默,而是開始有條不紊地,從這座華麗的牢籠裏,抹掉自己存在過的一切痕跡。
主臥的衣帽間,她那一側的衣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空曠下去。曾經掛得滿滿當當的裙子、襯衫、外套,如今只剩下幾件孤零零的“工作服”,像即將落幕的劇場裏,被遺忘在角落的最後幾件道具,透着一股子淒涼。
最要命的是,她不知從哪兒找出一張幹淨的A4紙,用打印機打出“私人區域,請勿打擾”幾個字,字體娟秀,卻透着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硬。然後,她把這紙條端端正正地貼在了她常待的那間小起居室的門上。
那扇門,從那天起,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結界,永遠地關上了。
秦霄賢不是傻子,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場變化。
這不是賭氣,更不是女人家欲擒故縱的把戲。這是一種切割,冷靜、決絕,像外科醫生手裏的手術刀,精準地劃開他們之間最後那點模糊的牽連,連帶着血肉,毫不留情。
於是,他開始頻繁地撞上南牆。
清晨,他習慣性地踱步到餐廳,等着那份永遠溫熱的早餐。可今天,餐桌上空空如也,光潔得能映出他錯愕的臉。他皺眉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陳伯,老管家一臉爲難,躬身回道:“先生,太太……她沒吩咐準備早餐。”
胃裏一陣熟悉的隱痛,他下意識地想開口問常備的胃藥在哪,話到嘴邊,才猛地頓住。那些藥,以前不都是宋暖提前備好,放在他書房最順手那個抽屜裏的嗎?他拉開抽屜,裏面只有一沓沓文件和幾支昂貴的鋼筆,整整齊齊,冰冷得像博物館的展品。
深夜,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從公司回來,迎接他的不再是那盞爲他留到天亮的暖黃色壁燈,而是一整棟別墅的漆黑與冰冷。廚房裏,也再沒有了那碗溫熱的宵夜。
有一次,他加班到凌晨,餓得前胸貼後背,只好自己走進廚房。打開冰箱門,冷氣撲面而來,裏面的食材倒是齊全,牛排、海鮮、蔬菜,樣樣都有,可全都是生的、冷的,仿佛在無聲地嘲笑着他:想吃飯?自己動手。
他站在冰箱那片慘白的燈光裏,看着那些排列整齊、散發着寒氣的食材,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髒,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沒來由的煩躁。
他試着打破這該死的僵局,哪怕只是維持一下表面的和平。
那天,他特意掐着飯點回來,剛進餐廳,就看見宋暖端着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面從廚房走出來,嫋嫋的熱氣是她身上唯一的暖意。
“我的晚餐呢?”他站在餐廳入口,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習慣性命令,或許,還藏着一絲微弱的期待。
宋暖的腳步停住了。
她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既不生氣,也不委屈,只有一種純粹的、禮貌的疏離。她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然後目光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語氣溫和得像是在對客戶解釋條款,可說出來的話,卻像一根冰錐,直直扎進他心裏:
“秦總,協議第三條補充條款寫得很清楚,‘雙方私人生活互不幹涉,包括但不限於日常飲食起居’。所以,您的晚餐,可能需要您另行安排了。”
秦霄賢瞬間噎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協議!又是那該死的協議!
當初他親手擬定,自以爲是地用來劃定界限、保障自己最大利益的條款,此刻被她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成了將他隔絕在外的、最堅硬的壁壘。
他眼睜睜看着她端着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一步步走上樓梯,背影決絕地消失在那扇貼着“私人區域,請勿打擾”的門後。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就從腳底板燒到了天靈蓋,可他攥緊了拳頭,卻發現自己連發火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家裏,那些他曾經視爲理所當然、甚至不屑一顧的溫暖和秩序,原來全都是這個看似柔順的女人,用一點一滴的心血堆砌起來的。
一旦她收回這一切,這裏,就只剩下一個華麗而冰冷的空殼。
他開始不自覺地留意到許多以前從未放在心上的細節。
客廳那個巨大的水晶花瓶裏,每天都會更換的新鮮香檳玫瑰,枯萎了,沒人再換,最後被陳伯默默地撤走了。
空氣中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陽光和薰衣草的、讓他心安的馨香,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標準化的、毫無感情的檸檬味空氣清新劑。
書房裏,他偶爾興起會用的那把紫砂壺,被清洗得幹幹淨淨,收進了櫃子最深處,仿佛在宣告,那個會爲他泡茶的人,已經徹底下線了。
這些細微的變化,像無數根細小的牛毛針,密密麻麻地扎在他早已習慣的神經上。不致命,卻持續不斷地帶來細碎的刺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
他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把自己埋在成堆的文件和會議裏,可效率卻低得可怕。他會不自覺地抬起頭,看向書房門口,心裏竟然在期待那個曾經會輕輕敲門,給他送進一杯溫水的身影。
但門口,始終空空蕩蕩。
只有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門上,那張“私人區域,請勿打擾”的紙條,像一道無聲的宣言,既宣告着她的界限,也無情地嘲諷着他曾經的漠視。
秦霄賢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隔着幾米的距離,遙遙望着那扇門,第一次對自己篤信了三十多年的商業準則,產生了動搖。
商業規則,利益交換,精準的條款……這些他賴以生存的東西,真的能涵蓋生活的全部嗎?
那個他一直視爲“合作方”的女人,似乎正在用最冷靜、最殘忍的方式,給他上一堂關於“失去”的實踐課。
而此刻,緊閉的門內。
宋暖並沒有像秦霄賢想象的那樣,在暗自垂淚或歇斯底裏。
她正坐在畫架前,但畫布上空空如也,她也沒有拿起畫筆。
她的面前,攤開着一本精致的台歷。台歷上,有一個被鮮紅色水筆圈出來的日期,格外醒目。
在那個紅圈旁邊,用同樣刺眼的紅色,標注着一個阿拉伯數字:18。
她拿起桌上的紅筆,毫不猶豫地,在今天的日期上,用力劃下了一道幹脆利落的斜杠。
【自由,開始進入倒計時。】
她的眼神,落在那個被紅圈標注的、即將到來的日子上,平靜無波,眼底深處,卻燃着一簇小小的、近乎虔誠的火焰。
十八天。
只需要再熬十八天,她就能徹底逃離這座金絲雀籠,重新擁有屬於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