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的車隊趕到橋洞區時,天已經大亮了。七八輛偏三輪摩托和兩輛吉普車將現場圍得水泄不通,警戒線拉起,看熱鬧的群衆被攔在遠處,抻着脖子張望。
陳隊跳下車,第一眼就看見了橋墩上那幾個新鮮的彈孔。水泥碎屑散落一地,像白色的血。
“發現四具男性屍體,均有槍傷。”一名技術科幹警小跑過來,臉色發白,“其中兩具頭部中彈,一具胸口刀傷,一具……身中兩槍,一槍在腿,一槍在額頭。”
陳隊蹲下身,戴上白手套,仔細檢查最近的一具屍體。死者三十多歲,穿深色工裝,右手還握着一把土造的連發手槍——槍口指着地面,彈匣是空的。
“死前打光了子彈。”陳隊站起身,環視四周,“其他人呢?”
“在那邊溝裏……還有個活的。”
陳隊快步走過去。
排水溝裏,許大茂蜷縮成一團,渾身泥水,臉色慘白得像死人。兩個幹警正在給他做檢查,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唇不停地哆嗦,但說不出完整的話。
“許大茂?”陳隊認出了他,“你怎麼在這兒?”
“鬼……鬼……有鬼……”許大茂語無倫次,手指胡亂地指着橋洞方向,“全死了……都死了……”
“誰死了?說清楚!”
許大茂的瞳孔渙散,顯然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陳隊示意幹警把他扶到一邊,灌了幾口水,又掐了會兒人中,他才稍微緩過來一點。
“我……我來這兒……找朋友……”許大茂的聲音還在抖,“結果……結果就聽見槍響……好多人……開槍……我嚇得……就躲溝裏了……”
“你來找什麼朋友?”陳隊盯着他。
“就……就一個朋友……他說……他說在這兒等我……”許大茂的眼神躲閃,“但我到的時候……已經……已經打起來了……”
陳隊沒再追問,但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許大茂的朋友,會是誰?
在這種地方約見面,又恰逢槍戰?
“你看清開槍的人了嗎?”陳隊換了個問題。
許大茂的身體又抖了一下。
“看……看清一個……”他吞吞吐吐,“穿……穿藍衣服……動作特別快……像……像鬼一樣……”
藍衣服。
蘇澈昨天穿的,就是一件深藍色工裝。
“他往哪個方向跑了?”
“不……不知道……”許大茂搖頭,“槍一響……我就趴下了……什麼都沒看見……”
陳隊直起身,示意幹警把許大茂帶上車。
“帶回局裏,詳細詢問。”
他轉身,重新審視現場。
四具屍體,兩個頭部中彈——槍法很準,幾乎都是眉心或太陽穴。一個胸口刀傷——刀口很深,切入角度刁鑽,一刀致命。一個身中兩槍——第一槍打在腿上,顯然是故意留活口,第二槍補在額頭,幹淨利落。
這是一個受過訓練的人。
不,不止是訓練。
是實戰中磨煉出來的殺人技巧。
陳隊走到那堆被撲滅的灰燼旁,用腳撥了撥。燒過木頭,有煤油味。旁邊散落着一些腳印——兩種不同的鞋印,一種大一些,是死者的;一種小一些,很淺,幾乎看不出來。
蘇澈的腳印。
這個少年,到底是什麼來路?
“陳隊,”一名幹警跑過來,“技術科初步判斷,現場至少有三種槍械開過火。五四式手槍、土造連發手槍,還有……”
他頓了頓。
“還有什麼?”
“還有一把……可能是制式沖鋒槍的聲音殘留,但現場沒找到沖鋒槍彈殼。”
陳隊的心沉了下去。
蘇澈手裏,又多了一把沖鋒槍?
“擴大搜索範圍。”他沉聲道,“以橋洞爲中心,半徑兩公裏,所有廢棄建築、橋洞、下水道,全部排查。”
“是!”
陳隊走回吉普車邊,點了支煙。
煙霧繚繞中,他看向四合院的方向。
許大茂出現在這裏,絕不是巧合。
院裏那些人,恐怕已經按捺不住了。
---
同一時間,四合院。
賈東旭坐在自家門檻上,臉色蒼白,手指不停地抖。他剛才聽隔壁院的王嬸說,公安在城南橋洞發現了好幾具屍體,還帶回來一個人。
那個人,很像許大茂。
“東旭,”賈張氏從屋裏探出頭,壓低聲音,“你說……大茂他會不會……”
“閉嘴!”賈東旭猛地打斷她,眼睛通紅,“你少說兩句!”
賈張氏被嚇了一跳,悻悻地縮回頭去。
堂屋裏,劉海中、閻埠貴、傻柱都在。四個人圍着桌子坐着,誰也沒說話,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大茂要是被抓了……”劉海中終於開口,聲音幹澀,“會不會把咱們供出來?”
“他敢!”傻柱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他要是敢亂說,我弄死他!”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閻埠貴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裏滿是血絲,“當務之急是……咱們的計劃還執行不執行?”
昨晚他們商量好的,用假線索把蘇澈引出來,設伏幹掉他。
可現在,許大茂被抓了,槍也沒弄到,還死了人……
“執行個屁!”賈東旭沖進來,聲音都變了調,“許大茂都進去了,下一個就是咱們!要我說,趕緊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
“跑?往哪兒跑?”傻柱冷笑,“你現在出門試試,公安第一個抓的就是你!”
“那怎麼辦?!等死嗎?!”
屋裏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牆上的掛鍾在“滴答滴答”地走,每一秒都像踩在人心上。
“去找聾老太太。”閻埠貴忽然說,“她老人家主意多。”
幾個人對視一眼,起身朝後院走去。
聾老太太的屋子裏,燈還亮着。她坐在炕上,閉着眼睛,手裏捻着佛珠,嘴裏念念有詞。聽見腳步聲,她睜開眼,渾濁的眼睛掃過門口的四個人。
“老太太,”劉海中賠着笑臉,“您看……現在這情況……”
“許大茂被抓了。”聾老太太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四個人都愣住了。
“您……您怎麼知道?”
“我耳朵聾,”聾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眼睛不瞎。剛才公安的車從胡同口過,我看見了。”
她頓了頓。
“你們現在想跑?”
沒人說話。
“跑得了嗎?”聾老太太冷笑,“公安既然抓了許大茂,就會審他。他能扛多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等他全招了,你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們抓回來。”
“那……那怎麼辦?”
聾老太太沉默了很久。
久到賈東旭都快崩潰了,她才緩緩開口:
“自首。”
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屋裏炸開。
“自首?!”劉海中差點跳起來,“老太太,您開什麼玩笑?!自首?咱們幹的那些事,夠判多少年您知道嗎?!”
“不自首,等着槍斃?”聾老太太盯着他,“易忠海死了,蘇澈在逃,現在又死了四個人。公安不是傻子,他們會查,會順藤摸瓜。等他們查清楚了,你們就不是自首了,是被抓。量刑不一樣。”
閻埠貴的臉色變了變:“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主動交代,揭發他人,爭取立功。”聾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說,“把易忠海幹的事,全抖出來。把你們知道的,關於蘇曉曉被賣的事,全說出來。”
“可是……”賈東旭的聲音在抖,“那我們不也……”
“你們是脅從,是從犯。”聾老太太打斷他,“而且,如果你們能提供重要線索,幫助找到蘇曉曉,或者抓住蘇澈……那就更有立功表現了。”
屋裏再次陷入沉默。
每個人都在心裏盤算。
自首,意味着坐牢。
不自首,可能意味着槍斃。
怎麼選?
“我……我同意。”閻埠貴第一個表態,聲音發幹,“自首……總比等死強。”
劉海中臉色變幻不定,最終也點了點頭。
賈東旭看向傻柱。
傻柱低着頭,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他不甘心。
憑什麼?
憑什麼易忠海幹的事,要他們背鍋?
憑什麼蘇澈殺了人,還能逍遙法外?
“柱子,”聾老太太看着他,“你不想坐牢,對不對?”
傻柱抬起頭,眼睛通紅。
“那我再給你指條路。”聾老太太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屋裏這五個人能聽見,“去找蘇澈,跟他談。”
“談?怎麼談?”
“告訴他,你們知道錯了,願意幫他找妹妹。”聾老太太的眼神變得幽深,“條件是……他放過你們,並且……幫你們幹掉一個人。”
“誰?”
“許大茂。”
屋裏瞬間安靜。
連呼吸聲都停了。
“許大茂現在在公安局,他說的話,對你們最不利。”聾老太太緩緩說,“如果他死了,很多事就死無對證了。你們再主動交代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把主要責任都推給易忠海和許大茂……那結果,就不一樣了。”
她的聲音像毒蛇,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可是……”劉海中咽了口唾沫,“蘇澈會答應嗎?”
“他會。”聾老太太肯定地說,“因爲他需要你們幫他找妹妹。而且……殺一個許大茂,對他來說,不過是多殺一個人而已。”
她頓了頓。
“你們現在要做的,是找到蘇澈,在他被公安抓住之前,跟他達成協議。”
屋裏的人面面相覷。
這個計劃,比之前的更瘋狂。
跟蘇澈合作?讓他去殺許大茂?
“萬一……萬一他反過來把我們都殺了呢?”賈東旭的聲音在抖。
“所以你們要準備好。”聾老太太看向傻柱,“柱子,你不是認識幾個道上的人嗎?弄點家夥,防身用。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拼個你死我活。”
傻柱的眼神慢慢變得凶狠。
他點頭。
“我去辦。”
---
城南分局,審訊室。
許大茂坐在鐵椅子上,對面是陳隊和另一名記錄員。強光打在他臉上,照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許大茂,我再問你一遍,”陳隊的聲音冰冷,“你今天早上,爲什麼去橋洞區?”
“我……我去找朋友……”
“什麼朋友?叫什麼名字?住哪兒?幹什麼的?”
“他……他叫……叫黑子……就……就在鴿子市混……我找他……找他買點東西……”
“買什麼?”
“就……就一點舊貨……收音機零件……”
“收音機零件?”陳隊冷笑,“許大茂,你當我傻?買收音機零件,需要約在那種地方?需要帶槍?”
許大茂的身體猛地一顫。
“我……我沒帶槍……”
“那現場那幾把槍,是誰的?”陳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視着他,“許大茂,我告訴你,現場死了四個人,都是涉槍案的要犯。你跟這些人攪在一起,知道是什麼性質嗎?”
許大茂的額頭開始冒汗。
“我……我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陳隊盯着他的眼睛,“就是跟他們買槍,準備對付蘇澈,對不對?”
許大茂的臉色瞬間慘白。
“我……”
“說!”陳隊猛地一拍桌子,“你們計劃怎麼對付蘇澈?!還有誰知道這個計劃?!”
許大茂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他癱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開始交代。
一個接一個名字,從他嘴裏吐出來。
劉海中,閻埠貴,賈東旭,傻柱……
還有他們的計劃:用假線索引蘇澈出來,設伏,殺人。
陳隊聽着,臉色越來越沉。
等許大茂說完,他已經氣得渾身發抖。
這群畜生。
不僅知情不報,不僅分贓,現在還計劃殺人滅口。
“把他們全帶回來!”陳隊對門外的幹警吼道,“一個都別放過!”
“是!”
警笛聲再次響起,朝着四合院的方向呼嘯而去。
而此刻,蘇澈正躲在一處廢棄的鍋爐房裏,擦拭着新到手的兩把土造連發手槍。
他的目光,看向牆上用木炭畫出的一個個人名。
易忠海——已清算。
下一個,賈張氏。
再下一個……
他的手指,停在“許大茂”三個字上。
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