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海話音未落,一道嬌脆卻帶着明顯不悅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你這老太監,說話怎的這般不中聽?”
聲音不大,卻瞬間讓周遭的竊竊私語都停滯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孫德海本人。他臉上的笑容僵住,難以置信地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被他視爲上不得台面,且本該瑟瑟發抖的小丫頭。
明月心髒砰砰狂跳,手心裏全是冷汗,被魏欽握着的手指甚至有些發麻。
天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少女緊抿着唇,微微揚起下巴,姿態硬是擺出了幾分挑剔和不耐煩。倒還真有幾分魏欽的影子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玩味,手指輕輕撓了下她掌心,像是鼓勵,又像是催促她繼續。
明月得到這無聲的指令,膽子又壯了一分。索性學着魏欽平時那副陰陽怪氣的調調,雖學得不太像,反而帶着點孩子氣的嬌蠻,對那孫德海說道:
“我家公……夫君,”她磕巴了一下,終究還是將那兩個字吐了出來,臉頰瞬間飛紅,卻強撐着不讓自己的聲音抖得太厲害,“帶我來赴宴,是給你們面子。你張口閉口‘福氣’、‘眼光’,是在質疑我夫君的決斷,還是覺得我明月不配站在這裏?”
這番話邏輯不算太通順,甚至有點胡攪蠻纏,但那句“夫君”和毫不客氣的指責,配上她那張故作鎮定卻難掩稚嫩的臉,效果竟是出奇地震撼。
孫德海活了大半輩子,在宮裏浸淫多年,竟頭一回被個黃毛丫頭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如此直白地頂撞,而且還是用這種……近乎撒潑的方式!
他一張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着明月,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你……你放肆!”
“放肆?”明月眨了眨眼,努力回想村裏潑婦罵街時的神態,雖然學不來那股子渾不吝的勁兒,但她自有她的辦法。
只見這丫頭扯了扯魏欽的袖子,聲音瞬間帶上了委屈,眼圈說紅就紅,仰着小臉看他:
“夫君,你看他!他凶我!他是不是不喜歡明月?是不是覺得明月給你丟人了?”這聲“夫君”叫得比剛才順溜多了,帶着濃濃的依賴和告狀的意味。
魏欽心底那點惡劣的趣味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面上卻是不顯,只淡淡地掃了孫德海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孫德海瞬間感到一股寒意。
“孫公公,”魏欽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小孩子家不懂事,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再說……”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拂過明月鬢邊那朵淺粉絨花,動作帶着一種刻意的親昵和回護,語氣卻輕飄飄地砸在孫德海心上:
“她年紀小,膽子也小,若是被嚇着了,回去做噩夢,咱家可是要心疼的。”
這話聽着是勸和,實則是毫不掩飾的偏袒和威脅!
孫德海胸口劇烈起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這……這哪裏是個怯懦的村姑?!這分明是只披着兔子皮,被魏欽這閹狗慣得無法無天的小狐狸精!
周圍衆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一些原本等着看笑話的嬪妃內眷,此刻眼神都變了。看向明月的目光裏,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驚疑不定的審視。
明月感受着四周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目光,心裏偷偷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小小的雀躍。
好像……囂張一點,真的有用?她悄悄捏了捏魏欽的手,像是在尋求肯定。
魏欽感受到她這小動作,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冷淡模樣,牽着她,無視臉色鐵青的孫德海,徑直走向他們的座位。
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讓開一條通路。
落座後,明月緊繃的脊背終於敢稍稍放鬆一點,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心裏全是溼漉漉的冷汗,風一吹,涼颼颼的。她偷偷在裙子上蹭了蹭,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瞄身旁的魏欽。
這一看,她不由得微微怔住。
魏欽依舊坐得筆直,側臉線條冷硬,唇線緊抿,乍一看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閻王相。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
那眉宇間常年凝聚不散的陰戾之氣,似乎淡了些許?甚至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隱約透出了一絲極淡的……饜足?
這個念頭讓明月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甩甩頭。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帶着點小得意問道:“夫君,我剛才那樣……行嗎?”
魏欽沒立刻回答,不過明月清晰地看到,他唇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
胸腔裏那股被孫德海打亂而積鬱的濁氣,正隨着這小東西一句句“大逆不道”的頂撞,一點點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
難以言喻的舒暢,甚至……還有一絲自家崽子終於會亮爪子撓人了的……欣慰?
半晌,他才從鼻子裏哼出一句:
“哼……湊合吧。”
“至少,”他慢悠悠地補充道,“沒蠢到給咱家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