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將齊聚宴飲。
“滿飲此杯!”
呂布高舉酒樽邀飲。
諸將痛飲盡歡,堂內笑聲不絕。
兩名舞姬正隨樂師琴音翩躚起舞,纖腰曼轉引得衆將目眩神迷。
呂布離席踱至左首。
首座將領面容清癯,目光如古井無波。
“高將軍何必總這般肅穆?”
呂布醉眼微眯,指尖在他眼前輕晃,“除卻征戰,及時行樂亦是快事!”
高順執茶盞恭敬致意,淺啜代酒。
呂布搖頭哂笑,又踉蹌行至次座。
座中將領劍眉星目,身形魁偉。
“郝萌!”
呂布醉醺醺搭其肩頭,“平 最善飲,今日怎的拘束?改日定要到你營中痛飲!”
郝萌眼底戾色乍現,轉瞬化作笑意舉杯。
醉意朦朧的呂布渾然未覺。
宴至三更,呂布癱坐帥位含糊道:“諸將再......”
“末將告退!”
高順突然起身飲盡茶湯。
衆將見狀紛紛辭行。
侍從攙扶呂布入內時,他猶自嘟囔:“高順...且再飲......”
更深露重,下邳城陷入墨色。
夢中呂布正持矛馳騁沙場,忽聞喊殺震天。
“溫侯醒醒!”
呂布猛然驚起,只聽府外金戈交鳴。
“何處賊子!”
親衛倉皇來報:“叛軍已破府門!”
呂布急欲披甲,卻雙腿發軟。
拽着嚴氏剛沖出內室,便見前庭火把如龍。
轉身奔至後院時,叛軍已破門而入。
千鈞一發之際,呂布拉着妻子閃入茅廁。
“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呂布!”
聽着外間怒吼,嚴氏顫若篩糠。
呂布輕拍其背,忽覺掌心潮溼——原是妻子冷汗浸透衣衫。
他暗咬鋼牙:畫戟不在手,赤兔未在側。
但不過瞬息,飛將便壓下雜念。
這茅廁方寸之地,終非久藏之所。
刹那間,呂布靈光一閃,記起茅廁後牆高處有個通往外院的牆洞。
"牆上有洞,我托你上去。”嚴氏急忙拽住他衣袖:"你呢?"
呂布摸索着向後牆移動:"你先上,我馬上來。”他強忍雙腿顫抖,咬牙將妻子扛上肩頭。
黑暗中嚴氏手忙腳亂,始終摸不到牆洞。
此時院中腳步聲漸近,火把光亮透入茅廁,呂布心急如焚。
火光忽明,嚴氏瞥見洞口,慌忙攀爬而出。
呂布縱身抓住洞沿,恰被持火把闖入的兵卒撞見。
那兵卒還未驚呼,就被呂布踹翻在地。
"有人從茅廁跑了!"尖叫聲中,呂布夫婦跌入牆外糞池,滿身污穢。
呂布顧不得狼狽,借着火光沖向三十步外的馬廄。
待追兵涌出城門,夫妻二人已策馬奔出百丈。
呂布披發單騎沖出南門,折向西邊高順軍營。
五裏外忽遇數百騎兵攔路。
對方喝問身份,呂布大喜:"高順救我!"
高順舉火近看,只見臭氣熏天的呂布緊摟妻子,當即稟報:"末將聞下邳生亂,特來馳援。”
呂布喘息道:"賊人來得突然,似有河內口音。”高順聞言心頭一震,派五十騎護送呂布,自率部追擊。
前方五十餘騎見勢調頭逃竄。
高順張弓搭箭,待盡數殲滅時天色已明。
查驗軍章,竟是郝萌部屬。
高順面若冰霜:"全軍進城!"策馬途中,他百思不解:五年同袍郝萌,爲何在呂布鎮守徐州時突然反叛?
下邳城下,守軍正爲傷者敷藥。
創口猙獰,藥粉灑落時激起陣陣痛吟。
高順率軍疾馳而至,守城隊長慌忙上前稟報:"高將軍,城內叛軍尚未肅清,爲首的竟是郝萌!"
另一名隊長踉蹌着跑來,哭訴道:"郝萌詐開城門,挾持我等守軍,直撲帥府而去。
方才聽聞,溫侯也已不知所蹤。”
高順勃然大怒,厲喝一聲"駕!"便率軍直奔帥府。
帥府四周殺聲震天,高順揮手示意,衆將士立即分兵四路,將帥府團團圍住。
帥府外的叛軍見援軍到來,竟揮刀相向。
高順部衆毫不留情,箭如雨下,叛軍未及近身便已全軍覆沒。
不多時,衆將士便攻入帥府。
郝萌見高順率軍殺到,頓時大驚失色。
高順治軍嚴明,"陷陣營"威名遠揚。
本想速戰速決,豈料不僅讓呂布逃脫,帥府親兵更是拼死抵抗。
眼見高順傾巢而出,郝萌自知大勢已去,急令撤退。
軍心渙散的叛軍頃刻潰散,死的死,降的降。
郝萌在十餘親兵拼死護衛下逃出城外,仰天長嘯:"天不助我!"隨即拍馬狂奔。
高順分兵善後,親率兩隊人馬追擊。
此刻他心緒難平,雖早有猜測,但真見郝萌叛變仍令他痛心疾首。
既已鑄成大錯,就休怪他不念舊情!
追至城東大營附近,忽聞兵戈之聲。
只見兩隊人馬列陣對峙,郝萌正與曹性激戰。
郝萌怒目圓睜:"曹性,你竟敢背叛我!"曹性反唇相譏:"溫侯待你不薄,你忘恩負義,我這是替天行道!"
二人你來我往,刀光矛影間,郝萌突然一矛刺中曹性胸口。
曹性忍痛抓住長矛,揮刀猛砍,郝萌躲閃不及,一條臂膀應聲而落。
郝萌痛得長矛脫手,抱着斷臂在地上打滾,哀嚎不止。
曹性見郝萌中招,踉蹌後退數步,一口鮮血噴出,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隨即拄着長矛轟然倒地。
曹性部下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按住他的傷口,亂哄哄地將他抬離戰場。
郝萌的部下卻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高順見狀策馬上前,來到陣中。
郝萌斷臂處鮮血噴涌,半邊身子浸在血泊裏。
他面如死灰,頸間青筋暴起,蜷縮着身子痛苦翻滾,活像被車輪碾過的毛蟲在垂死掙扎。
高順不忍直視,翻身下馬想要攙扶,卻不知從何下手。
郝萌見高順靠近,慘白的嘴唇顫抖着,用盡最後氣力擠出幾個字:"兄...弟......給...個...痛快......"
高順眼眶發熱。
方才的恨意是真,此刻的不忍也是真。
郝萌扭曲着身體,張大嘴巴卻連慘叫都發不出,只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順,眸中閃着微光——那是懇求,更是托付。
多活一刻,就多受一刻煎熬。
即便撐到呂布面前,終究難逃一死。
高順把心一橫,深吸一口氣握住劍柄。
既選謀反,便該知道成王敗寇的道理。
"鏘——"長劍出鞘。
郝萌仍定定望着他,眼中滿是釋然。
身下的土地已被熱血浸透,蒸騰的熱氣與朝陽一同升起。
兄弟,走好!
高順閉目揮劍。
寒光閃過。
......
同一時刻,小沛將軍府。
劉備正翻閱關羽呈上的募兵竹簡,忽聞堂外喧譁。
"玄德!天大的好消息!"簡雍滿面春風闖了進來。
劉備放下簡冊,只見簡雍興奮道:"昨夜呂布部下 了!"
"什麼?"劉備愕然。
"袁術策反了呂布大將郝萌,夜襲得手,殺得呂布措手不及。”簡雍眉飛色舞。
說實在的,他從未如此感激過袁術——這招離間計可算替玄德出了口惡氣。
"可惜讓呂布那廝從茅坑逃了。”簡雍撇撇嘴,又忍不住笑出聲:"聽說他是光着屁股跳糞坑跑的!"
這禍害果然命硬。
不過經此一劫,看他還敢不敢目中無人。
劉備卻眉頭緊鎖。
他與呂布雖互相提防,終究唇齒相依。
呂布遭此重創,實在難言禍福。
沉吟片刻,劉備問道:"後續如何?"
"後來——"簡雍剛要開口,忽聞堂外有人接話:
"後來叛將郝萌被高順斬首示衆了。”
簡雍愕然回首。
劉備眼前一亮:"先生怎知這般詳盡?"話剛出口就暗罵自己糊塗——既知蘇遮是穿越者,何必多此一問?每每想起此事,仍覺恍如夢境。
蘇遮含笑入內。
今日一襲月白長衫,更顯清雅出塵。
自上次化解下邳危機後,他始終擔憂歷史軌跡會因此改變。
所幸至今未見偏差。
簡雍將蘇遮上下打量。
這軍報今晨才到,他第一個閱後便趕來稟報,後續戰況尚未提及。
莫非這蘇遮短短時日已布下眼線?
蘇遮不以爲意,拱手道:"爲主公分憂,不敢懈怠。”
劉備會心一笑。
蘇遮又向簡雍施禮:"冒昧插話,憲和兄見諒。”
簡雍勉強扯出笑容。
劉備見二人這般情形,暗自莞爾。
先前簡雍打斷軍師議事,如今軍師如數奉還,倒是個不肯吃虧的主。
"二位請坐。”劉備招呼道,"先生以爲呂布經此一敗,將作何打算?"
蘇遮卻看向簡雍:"憲和兄怎麼看?"
簡雍猝不及防,幹咳道:"咳...還是聽先生高見。”
劉備忍笑望向蘇遮。
蘇遮這才開口:"確如憲和所言,此乃喜訊。
至少入冬前,我們可高枕無憂。”
驚弓之鳥的呂布勢必更加倚重劉備。
兩家聯盟只會愈發緊密。
加之連年災荒,眼下春耕夏種、秋收在即,各方都要囤積糧草,至少要到秋後才可能再生事端。
劉備聽罷此言,心中暗合己意,不禁頷首稱是。
簡雍出言相詢:
"待寒冬來臨,又當如何?"
蘇遮目光深邃,神色安詳:"待到冬日,小沛必將熱鬧非凡。”
忽而想起募兵之事,蘇遮問道:
"主公,近日募兵可還順利?"
劉備聞言頓覺頭疼。
"徐州連年征戰,百姓凋零,壯丁稀少,多爲家中耕作主力。
如今僅募得二百餘人。”
蘇遮沉思片刻,提議道:"主公可曾試行兵農合一之策?"
劉備面露訝色:"何爲兵農合一?"
蘇遮從容解釋道:
"即兵即是農,農即是兵。
農閒操練,農忙耕作,兩不相誤。”
簡雍聽罷擊節贊嘆:
"妙哉!如此一策,小沛壯丁豈不皆可應募?"
見劉備仍在思量,簡雍起身道:
"玄德公,若再減免四分之一賦稅,必能應者雲集。
只需您首肯,我即刻去辦。”
劉備見簡雍如此熱忱,開懷笑道:
"憲和果然爽快!軍師此計甚妙。
來,我們以茶代酒,敬軍師!"
壽春袁府。
袁術閱罷軍報,面色陰沉地斜倚帥椅。
"楊長史,那郝萌號稱驍勇,卻連醉酒的呂布都殺不得!如此良機竟白白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