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晨光正一寸寸漫過老巷的瓦檐。
前夜的雨把天空洗得透亮,瓦藍瓦藍的,像是被誰精心擦拭過的藍寶石。風裏的涼意褪去了大半,帶着草木的清新和陽光的暖,吹在臉上,舒服得讓人忍不住眯起眼睛。夜梔夏喝完最後一口姜茶,把杯子放在茶幾上,轉身回房換了件幹淨的棉布裙子,又從抽屜裏摸出那顆準備好的橘子糖,攥在手心裏,腳步輕快地往巷子裏走。
她沒有先去老槐樹,而是徑直走向了那間廢棄的雜貨鋪。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發脹,踩上去軟軟的,偶爾能看見幾只蝸牛慢吞吞地爬過,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跡。巷子裏很安靜,只有早起的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着,還有遠處傳來的賣豆腐腦的吆喝聲,一聲高一聲低,透着煙火氣的溫柔。
雜貨鋪的木門依舊歪歪扭扭地倚着牆,門軸上的鏽跡又重了幾分,風一吹,就發出“吱呀”的聲響,像是老人的嘆息。屋檐下的瓦片碎了好幾塊,露出黑漆漆的椽子,幾只麻雀正站在上面梳理羽毛,看見有人來,撲棱棱地飛走了。
夜梔夏撐着一把小小的遮陽傘,走到屋檐下的磚牆前。牆面上爬滿了青苔,綠油油的,像是給斑駁的磚牆披了一層絨毯。她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那些溼漉漉的青苔,指尖一點點劃過粗糙的牆面,像是在尋找一件失落的珍寶。
她記得,那道刻痕就在這面牆的中間位置,不高不低,剛好是當年終翎然踮着腳尖刻下的高度。
指尖劃過一塊凸起的磚面時,忽然頓住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把周圍的青苔都撥開。
一道淺淺的刻痕,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刻痕不算深,卻很清晰,是少年人用小石子一筆一劃刻出來的,邊緣有些磨損,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認真。刻痕旁邊,還歪歪扭扭地刻着兩個小小的字——“然然”。
夜梔夏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着那道刻痕,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像是觸到了三年前那個雨天的溫度。她記得,終翎然刻完這道線的時候,還得意地朝她揚了揚下巴,說:“夏夏,你肯定超不過我。”
那時候的她,還不服氣地踮着腳尖,把自己的額頭貼在牆上,賭氣說:“等着瞧,我肯定比你長得快。”
沒想到,一語成讖。
夜梔夏站起身,背靠着牆面,把自己的指尖對準那道刻痕。她的身高,已經超過了刻痕整整一個拳頭的距離。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的發梢上,也落在那道刻痕上,金色的光斑跳躍着,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星星。
“我贏了哦。”她對着牆面,輕輕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卻帶着幾分釋然的笑意,“你欠我一輩子的橘子糖呢。”
風穿過屋檐下的縫隙,帶來一陣沙沙的聲響,像是少年的回應。
夜梔夏從口袋裏掏出那顆橘子糖,剝開糖紙,把橘色的糖塊放進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和三年前那個雨天的味道,一模一樣。她把糖紙疊得整整齊齊,塞進褲兜裏,又蹲下身,把青苔重新撥回刻痕上,像是在守護一個秘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轉身往老槐樹的方向走。
陽光越來越暖,灑在青石板路上,灑在沿街人家的窗台上,灑在巷口小賣部門前的柿餅上。老板娘正在給柿餅翻面,看見她走過來,笑着喊:“夏夏,要不要再帶兩個柿餅回去?今天的霜更厚了。”
夜梔夏擺擺手,笑着說:“不了阿姨,我去槐樹下坐一會兒。”
她走到老槐樹下,靠着樹幹站定。樹洞裏的鐵盒子還安安穩穩地躺着,她沒有去掏,只是抬頭望着茂密的枝葉。陽光透過葉隙,灑在她的臉上,暖洋洋的。
她想起玻璃罐裏的糖,想起那些寫在便籤上的日期,想起三年來的每一個清晨和黃昏。
原來,有些等待,真的會像老巷裏的時光一樣,慢悠悠地,卻從未被辜負。
夜梔夏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淺淺的笑。
她轉身往家走,腳步輕快,像是踩在陽光上。口袋裏的糖紙,隨着她的腳步,輕輕晃動着。
她想,等晚上回家,一定要把今天的橘子糖,放進玻璃罐裏。
還要在便籤上,寫下一行字。
寫什麼好呢?
她歪着頭想了想,腳步忽然頓住了。
巷口的陽光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走來。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背着一個黑色的書包,眉眼清澈,笑容溫和。陽光落在他的發梢上,泛着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他的手裏,攥着兩顆橘子味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