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樣潑灑下來，很快就浸透了整條老巷。路燈不知何時亮起，昏黃的光暈在青石板路上暈開，把夜梔夏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孤零零地貼在冰冷的路面上。
她蹲在老槐樹下，手裏緊緊攥着那張被淚水浸透的蠟筆畫，畫紙上兩個手拉手的小人兒，顏色暈染得模糊不清，像是快要融化在暮色裏。鐵盒子被風吹得“哐當”一聲合上，裏面的玻璃彈珠滾出幾顆，骨碌碌地滾到腳邊，發出清脆又落寞的聲響。
巷子裏靜得可怕，只有風穿過槐樹枝椏的嗚咽聲，像是誰在低聲啜泣。終翎然跑走的方向空蕩蕩的，只剩下被風吹起的落葉，打着旋兒飄過巷口，再也看不見那個熟悉的背影。
“等我，夏夏！”
那幾個字像是還在空氣裏回蕩，帶着少年倉促的餘溫，卻又輕飄飄的，抓不住一絲一毫。夜梔夏的肩膀微微聳動着，壓抑的哭聲從喉嚨裏溢出，一聲比一聲哽咽。她想起下午放學時，他站在教室門口等她的樣子，夕陽落在他發梢，笑得眉眼彎彎；想起他遞來橘子糖時的溫柔，指尖碰到她嘴唇時的微顫；想起他說起小時候糗事時，耳尖泛起的紅暈……
原來那些溫柔的瞬間，都藏着猝不及防的離別。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腿麻得失去知覺，才緩緩站起身。夜風裹着寒意鑽進衣領，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彎腰撿起散落的彈珠，一顆一顆放進鐵盒子裏，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皺巴巴的蠟筆畫撫平，塞進盒子最底層。最後，她的指尖觸到了那張被遺忘的紙條。
是下午被風吹起一角的那張。
夜梔夏的指尖微微發顫，把紙條抽了出來。泛黃的紙頁在路燈下泛着舊時光的暖光，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都透着執拗——夏夏，等我回來娶你。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原來他早就寫下了這句話，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少年的心裏，藏着這樣一個鄭重又青澀的誓言。可現在，這個誓言，卻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飄向了遙不可及的遠方。
她把紙條緊緊捂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留住最後一絲他的氣息。
巷口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帶着熟悉的呼喚：“夏夏！夏夏！”
是媽媽的聲音。
夜梔夏慌忙擦幹眼淚，把鐵盒子藏在槐樹根的青苔下，又用落葉蓋好。她轉過身，看到媽媽焦急的身影從巷口跑來，手裏還拿着一件厚外套。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手機也不接，急死媽媽了。”媽媽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摸到滿手的冰涼和溼潤，“怎麼哭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夜梔夏搖搖頭，把臉埋進媽媽的懷裏，哽咽着說不出話。媽媽輕輕拍着她的背，像是小時候哄她睡覺一樣，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事了沒事了，有媽媽在呢。”
她跟着媽媽往家走，腳步沉沉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路過那個比身高的牆角時，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昏黃的路燈下，那幾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一道道裂開的傷口，在夜色裏泛着疼。
回到家，夜梔夏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她趴在書桌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腦海裏全是終翎然的樣子。他說下周就走，去國外，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更不知道，他說的“等我”，到底是多久。
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林曉星發來的消息：【夏夏，你沒事吧？我剛才看到終翎然被一個穿西裝的人接走了，表情怪怪的。】
夜梔夏盯着那條消息，指尖懸在屏幕上，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她能說什麼呢？說終翎然要走了？說他們的約定，可能再也實現不了了？
她放下手機，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嶄新的橘子味筆記本。這是她昨天特意買的，本來想送給終翎然，讓他用來記筆記。她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拿起筆，卻遲遲落不下筆。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拍打着窗戶，發出“砰砰”的聲響。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沉悶地滾過天際。
夜梔夏的筆尖頓了頓，終於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終翎然，我等你回來。
寫完這行字，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陌生的號碼，來電顯示的地址，是一個遙遠的國度。
夜梔夏的心猛地一跳，她幾乎是顫抖着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然後，是那個她熟悉到刻進骨子裏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卻無比清晰：“夏夏……”
夜梔夏的呼吸驟然停滯，握着手機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我上飛機了，”少年的聲音穿過千山萬水，帶着風的氣息，“那個紙條……你看到了嗎？”
夜梔夏咬着嘴唇，強忍着哽咽，輕輕“嗯”了一聲。
“等我，”終翎然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夏夏，我要掛了，”終翎然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舍，“照顧好自己，等我。”
“終翎然！”夜梔夏忽然出聲，聲音帶着哭腔，“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然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嗯”，接着，是一陣忙音。
夜梔夏握着手機，癱坐在椅子上，眼淚洶涌而出。窗外的雷聲越來越近，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她臉上的淚痕，也照亮了筆記本上那行被淚水暈開的字。
雨，終於落了下來，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像是在訴說着，一個關於等待的，漫長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