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萬丈深淵之下。
沒有光線能抵達這裏。永恒的黑暗、足以將精鋼壓成薄片的水壓、以及冰冷刺骨的海水,構成了生命禁區。然而,就在這片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之中,卻懸浮着一片格格不入的、散發着柔和水晶光澤的宏偉建築群——東海龍宮。
但與神話傳說中那珠光寶氣、蝦兵蟹將穿梭如織的景象不同,眼前的龍宮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潔淨”與“秩序”。
宮殿本身由某種能自我發光的半透明晶體構成,造型並非飛檐鬥棟,而是更加簡潔、流暢的幾何結構,邊緣閃爍着微弱的符文流光。沒有珊瑚叢林,沒有隨水搖曳的海草,取而代之的是經過精確修剪、排列成規整矩陣的發光水母群,如同路燈。巡邏的也不是舉着鏽蝕兵器的蝦蟹,而是一隊隊身披銀白色流線型甲胄、動作整齊劃一到機械的“蛟龍禁衛”。它們眼部是兩顆幽藍的光點,掃描着周圍每一寸水域,手中持着的並非刀槍,而是能發射出凝固光束或高頻震蕩波的能量長戟。
整個龍宮區域,被一層淡藍色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球形能量屏障籠罩。屏障上不斷有細密的數據流閃過,那是“弱水三千界”防御陣列,能過濾、分析、阻擋一切未經許可的數據進出,並對外部異常進行二十四息不間斷的飽和式靈力(數據)轟炸。
這裏不像仙境,更像一座戒備森嚴的水下數據中心或高級別收容所。
孫悟空三人並未從常規方向接近。他們從流沙河底的黑洞穿梭後,並未直接出現在東海,而是進入了一個遍布廢棄數據管道和古老協議碎片的“深層緩沖帶”。依靠沙僧新獲得的對“錯誤數據流”的感知能力,他們像病毒一樣,沿着一條早已廢棄、但尚未被系統完全注銷的“上古海眼排污靈脈”,如同順着地下河,悄無聲息地“滲”入了東海龍宮的防御屏障內側——一處專門處理“無法分類數據沉澱物”的偏僻過濾池。
過濾池內粘稠的、富含惰性數據的“污水”,恰好完美掩蓋了他們身上殘留的流沙河“錯誤氣息”和穿越帶來的空間擾動。
“乖乖……”豬八戒從污水中冒出腦袋,吐出幾個數據泡泡,看着遠處那冰冷輝煌的龍宮,咂舌道,“這老龍王是把自家裝修成凌霄寶殿的分機房了?這陣勢,比俺老豬當年管的天河水師大營還唬人。”
“他在害怕。”孫悟空抹去臉上附着的數據污泥,火眼金睛穿透層層屏障,看向龍宮最深處,那裏有一股強大但充滿焦慮與疲憊的靈力(高權限後台進程)在波動,“也在被嚴密監控。整個龍宮的防御,七分對外,三分對內。敖廣的日子,不好過。”
沙僧銀藍色的眼眸掃視着那些巡邏的機械蛟龍禁衛,低聲道:“它們……不是生靈。是‘自律型防御協議具現體’。核心指令裏……‘清除龍王異常行爲’的優先級很高。”
“所以,我們得讓老龍王‘心甘情願’地請我們進去,還不能觸發那些鐵疙瘩的警報。”孫悟空眼神微動,拔下三根毫毛,吹了口氣。
毫毛並未直接化形,而是先沒入他耳中的金箍棒。經過符文藍光片刻浸染後飛出,落地化爲三個身影:一位是身着破損天庭水師將官服、神色倨傲的“天河水師舊部偏將”(孫悟空),一位是同樣裝束但滿臉橫肉、酒氣熏天的“天河水師老兵痞”(豬八戒),還有一位是沉默寡言、背着行囊的“隨軍文書”(沙僧)。三人的氣息、靈力波動、甚至靈魂數據特征,都被符文力量暫時覆蓋、扭曲,完美模擬成了“天蓬元帥被貶後,部分未受牽連的舊部散落四方,其中一支輾轉流落至東海附近”的合理背景。連他們身上那點“錯誤氣息”,都被僞裝成了“長期與域外天魔(系統對某些無法理解的數據異常的統稱)交戰留下的業力污穢”。
“走,遞帖子去。”孫悟空(偏將)整了整衣冠,臉上掛起天庭中層將領特有的、略帶傲慢又隱含落魄的復雜表情,朝着龍宮正門方向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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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宮,正殿。
與外部冰冷簡潔的科技感不同,殿內的布置極盡奢華之能事,仿佛在刻意強調某種“傳統”。夜明珠鑲嵌的穹頂,珊瑚瑪瑙雕琢的梁柱,珍珠串成的簾幕,琉璃鋪就的地面……空氣中彌漫着龍涎香與靈果酒混合的馥鬱氣息。兩隊身着霓裳、容顏精致但眼神空洞的蚌女在殿側演奏着舒緩的仙樂。
東海龍王敖廣,頭戴十二旒冠冕,身着九龍赭黃袍,端坐在高高在上的水晶寶座中。他面容蒼老,龍須垂胸,一雙龍目看似昏聵,但偶爾開闔間,卻有精光閃過。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寶座扶手上的一顆不起眼的灰色珠子——那是與天庭緊急聯絡的單向信標。
當蝦兵(實爲低級仿生機械)將三位“天河水師舊部”引到殿中時,敖廣的臉上瞬間堆滿了近乎誇張的熱情笑容。
“哎呀呀!不知是天河水師的諸位將軍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啊!”敖廣起身相迎,步履略顯蹣跚,像個普通的老邁龍王,“快,看座!上酒!上最好的‘千年靈蛟釀’!”
盛宴旋即開始。龍肝鳳髓(高仿靈能食品)、瓊漿玉液(高純度能量液)、無數奇珍異果(基因改良產物)如流水般呈上。龜丞相(一個行動遲緩但眼神銳利的老者形象AI)親自作陪,不斷勸酒。舞姬的表演更加賣力。
孫悟空扮演的偏將,帶着三分傲氣、三分警惕、四分對現狀的不滿,與敖廣周旋。他大談當年天河水師的威風,痛斥時運不濟,元帥被貶,兄弟星散,如今只能帶着兩個老兄弟,在東海附近做些“小買賣”(暗示走私或灰色情報交易),並旁敲側擊地打聽東海近況,尤其是“海底是否有什麼上古遺跡或異常靈力波動,或許能撈點好處”。
豬八戒扮演的老兵痞,則充分發揮“豬隊友”特性,胡吃海喝,滿嘴跑火車,時不時蹦出幾句對天庭現狀的牢騷,巧妙地吸引着龜丞相和周圍侍從(監控節點)的大部分注意力。
沙僧扮演的文書,則沉默地記錄着什麼,偶爾抬起頭,銀藍色的眼眸(被僞裝成修煉某種瞳術所致)會看似不經意地掃過殿內某些關鍵位置——那些地方,有隱藏極深的監控符文和能量節點。
敖廣的熱情無可挑剔,勸酒布菜,憶古思今。但他那笑容背後,緊繃的神經和眼底深處那一絲揮之不去的戒備與焦慮,卻瞞不過孫悟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孫悟空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借着酒意(其實一滴未沾),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龍王陛下,實不相瞞,小弟此番前來,除了拜會,也存了點私心。近來東海……似乎不太平?兄弟我在海面上,都隱約感覺到水下有異常的……‘震動’,像是心跳。莫非,有什麼寶物要出世?還是……有什麼上古的麻煩,鬆動了?”
他問得直接,眼神卻緊緊鎖定敖廣。
敖廣舉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他臉上的笑容不變,甚至更加燦爛:“將軍說笑了。東海浩瀚,有些海底地脈變動,產生些許震動,再正常不過。哪有什麼寶物麻煩?若有,本王豈會不知?”
但他的龍尾,在水晶寶座下,卻輕輕擺動了一下——一個極其細微的、泄露緊張的下意識動作。
“是嗎?”孫悟空也笑了,笑容裏帶着一絲了然和淡淡的壓迫,“可我怎麼覺得,那‘心跳’……古老得很,也……熟悉得很。有點像……當年我家元帥,偶爾醉酒後提起過的……某個‘老朋友’的氣息?”
“天蓬元帥”這四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敖廣眼底的精光驟然一凝!他身邊的龜丞相,斟酒的動作也慢了半拍。
大殿內的仙樂似乎都滯澀了一瞬。那些演奏的蚌女,眼神空洞依舊,但指法出現了極其細微的錯亂。
“將軍,醉了。”敖廣放下酒杯,笑容淡了些,語氣卻加重,“天蓬元帥之事,乃天庭舊案,不提也罷。至於東海之事,本王自有分寸。將軍還是多飲美酒,少問……閒事。”
這是警告,也是劃清界限。
豬八戒適時地“發酒瘋”,打翻了酒壺,嚷嚷着要更好的酒,成功地將瞬間緊張的氣氛攪亂。
孫悟空見好就收,哈哈一笑,舉杯致歉:“龍王莫怪,是小弟失言,自罰一杯!”說罷一飲而盡。
宴會似乎恢復了熱鬧。但接下來的推杯換盞中,敖廣的熱情裏,多了幾分明顯的疏離和盡快送客的意味。
孫悟空知道,常規試探到此爲止。敖廣的嘴比想象中還緊,龍宮的監控也比預計的更嚴密。但他也得到了關鍵信息:敖廣知道那“心跳”,且極爲忌憚,甚至恐懼;那心跳與“天蓬”(或者說第一次西遊)可能有關聯;龍宮內部,連龍王自己,都處於極度不自由的狀態。
就在他思忖着如何制造一個更私密的交談機會時,沙僧(文書)忽然放下手中的記錄玉簡,用那僞裝過的、平板的聲音開口道:
“龍王陛下,在下隨軍文書,略通古篆。方才覲見時,於殿外廊柱之下,見有一殘碑,碑文古奧,似乎提及‘歸墟’、‘定針’、‘淵劫’等字眼。不知陛下可否容在下拓印一二,以增見聞?”
“殘碑?”敖廣眉頭一皺,看向龜丞相。
龜丞相連忙躬身:“回陛下,是前些年清理海溝淤積時,從極深處帶上來的幾塊頑石,不知是何年代之物,因質地奇特,便置於廊下點綴。碑文模糊,無人能識。”
敖廣揮揮手,看似隨意:“既然將軍麾下有興趣,自無不可。龜丞相,你帶這位文書先生去拓印便是。莫要耽誤太久。”
他看似大方,但孫悟空卻敏銳地捕捉到,在沙僧提及“歸墟”、“定針”時,敖廣摩挲信標珠子的手指,驟然收緊了一下。
沙僧跟隨龜丞相離席。豬八戒繼續胡鬧牽制。
約莫一盞茶後,沙僧歸來,默默坐回原位,對孫悟空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宴會又持續了片刻,便在敖廣“不勝酒力”的暗示下草草結束。龜丞相親自將三人送至龍宮屏障邊緣,並“熱情”地贈送了三顆“避水珠”(實爲帶有追蹤和監聽功能的禮儀式法器)。
“三位將軍,東海近來多事,本王就不多留了。他日有緣,再聚不遲。”敖廣在水晶宮門前遙遙拱手,笑容依舊,眼神卻已冷如深海水。
“多謝龍王盛情款待!”孫悟空三人也拱手作別,轉身化作水光遁去。
直到徹底遠離龍宮監控範圍,潛入一條黑暗冰冷的海溝,三人才停下。
“怎麼樣?”孫悟空問沙僧。
沙僧攤開手掌,掌心浮現一小片虛幻的碑文投影,正是他方才“拓印”下來的。碑文殘缺,但幾個關鍵詞在符文藍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辨:
【……歸墟之眼,定界神針(後篡改爲“定海神珍鐵”)鎮之……淵劫起時,心(一字模糊)復動,龍族守鑰,罪(一字模糊)難贖……循脈而下,見九幽之光,即(下文缺失)……】
“果然!”豬八戒低呼,“歸墟之眼!定界針!還有‘龍族守鑰’!老龍王果然知道!他在守着一個通往歸墟的‘鑰匙’!”
“他不僅知道,而且認爲那是‘罪’。”孫悟空盯着“罪難贖”三個字,眼神深邃,“龍族在第一次西遊,或者更早的‘淵劫’(或許就是系統建立時的大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被罰世代看守這個秘密入口?或者,那‘鑰匙’本身就是對他們的懲罰和束縛?”
“現在怎麼辦?”豬八戒問,“老龍王明顯不會乖乖交出‘鑰匙’,龍宮又像個鐵刺蝟。”
孫悟空看向手中那三顆“避水珠”,冷笑一聲,掌心發力,符文藍光掠過,珠子內部傳來幾聲極其細微的、仿佛電路燒毀的“噼啪”聲,然後黯淡下去。
“敖廣不會主動給,但我們可以‘拿’。”孫悟空目光投向龍宮方向,又轉向更深的、更黑暗的東方海域,“碑文說‘循脈而下,見九幽之光’。這‘脈’,可能指的是東海深處的地脈靈樞,也可能是指……龍族血脈感應。沙師弟,你融合了流沙河的錯誤數據,對那些深層、古老的數據‘脈動’,感應應該比我們強。能試着追蹤那種與‘心跳’、與碑文共鳴的‘脈’嗎?”
沙僧閉目凝神,銀藍眼眸在眼皮下微微發光,頸間骷髏念珠的幽藍火焰靜靜燃燒。片刻,他指向一個方向——並非正東,而是略微偏南,朝着更深、更寒冷、連發光水母都稀少的海域。
“那裏……有‘脈’的痕跡。很微弱……被刻意掩蓋過。但順着走……能感到‘心跳’在加強……還有……鎖鏈的聲音……”沙僧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很多……很沉重的……數據鎖鏈……”
“好。”孫悟空點頭,“那就順‘脈’摸瓜。不去招惹龍宮,直接找那個被鎖住的‘鑰匙’或者‘入口’。”
他頓了頓,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那懸浮在深淵中、散發着冰冷光輝的龍宮。
“敖廣……下次見面,希望你能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三人化作三道黯淡的水痕,融入無邊黑暗的深海水淵,順着沙僧感知中那條無形的、古老的“脈”,向着歸墟之眼的方向,悄然潛去。
龍宮的盛宴,是試探,是警告,也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
而真正的探險,此刻才在無人知曉的深海中,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