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聖丹尼斯區像一塊被雨水泡脹的舊抹布,癱在巴黎北郊的夜色裏,蒸騰着頹敗、不安又淬了鋼似的堅硬氣息。與左岸刻意雕琢的文藝古意不同,這裏的混亂是赤裸的——爬滿剝落外牆的塗鴉,空氣裏遊弋不散的渾濁氣味,還有行人臉上或倉皇躲閃、或警惕打量的神色,無一不在昭示着這片土地的粗糲。

灰雀給的地址,指向一棟灰撲撲的六層公寓樓。樓裏沒有電梯,樓道燈壞了大半,只剩轉角一盞昏黃的感應燈,隨着我沉重的腳步,有氣無力地忽明忽滅。牆壁上糊滿褪色的廣告和手寫通知,地面溼滑得像潑了油,垃圾的酸餿混着潮溼的黴味,嗆得人鼻腔發疼。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被貧窮和擁擠榨出來的躁鬱,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阿蘭·杜瓦爾。那個前財務副總監,竟會藏在這種地方?

我喘着氣爬上五樓,找到了門牌號。深棕色的舊木門緊閉着,油漆斑駁得露出底下的木頭紋路,貓眼後面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側耳細聽,屋裏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雨聲被厚重的牆壁擋在外面,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指節叩在木門上,“篤篤”的聲響在死寂的樓道裏炸開,格外刺耳。

沒有回應。

等了十幾秒,我加重力道,又敲了三下。

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絲不祥的預感順着脊椎爬上來。我退後一步,目光落在門鎖上——老式彈子鎖,結構簡單得可笑。從口袋裏掏出那套路上買的簡易開鎖工具,在巴黎某些街區,搞到這些玩意兒比買一杯咖啡還容易。借着感應燈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亮,我將工具小心探入鎖孔。

“咔噠。”

一聲極輕的機簧彈動。門鎖開了。

我沒有立刻推門而入,而是側身靠在門框上,以最小的角度向內窺視。

屋裏漆黑一片,濃重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幾乎要順着門縫流淌出來。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逸散出來,混雜着灰塵、廉價煙草的嗆味,還有一絲……極淡,卻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的甜腥氣。

我的神經瞬間繃緊。這味道不對勁。

手摸向門邊的牆壁,指尖觸到冰涼的開關。“啪。”

慘白的白熾燈光驟然亮起,驅散了門口的黑暗,也將屋內的景象狠狠砸進我的眼底。

一間狹小到令人窒息的單間公寓,到處堆滿雜物。沙發上摞着髒衣服,餐桌上擺着沒洗的杯盤和空酒瓶,地上散落着泛黃的報紙和皺巴巴的襪子,所有東西都蒙着一層薄灰,像是許久沒人踏足過。

而在沙發與餐桌之間的空地上,一個男人正臉朝下趴着,一動不動。

他穿着皺巴巴的灰色家居服,頭發花白稀疏,姿勢扭曲得詭異——一只手被壓在身下,另一只手向前伸着,指尖離沙發邊緣只有幾厘米。腦袋旁邊的地板上,一灘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半凝固,旁邊散落着幾塊玻璃碎片,像是從打碎的煙灰缸裏濺出來的。

死了。

不必看他的臉,那毫無生氣的僵硬姿態,還有空氣裏彌漫的、屬於死亡的冰冷氣息,已經說明了一切。

阿蘭·杜瓦爾。看來,我來晚了一步。

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隨即又被更強烈的警惕取代。我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迅速掃視整個房間——床底、敞開的衣櫃門後、狹窄的廚房入口,還有那扇緊閉的浴室小門。

除了地上的屍體,似乎沒有其他人。

我反手輕輕帶上門,沒有上鎖。腳步無聲地踏進屋裏,避開地上的雜物和那灘刺目的血跡,緩緩蹲下身,謹慎地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頸動脈。

皮膚冰冷得像塊石頭,沒有一絲脈搏的跳動。身體已經出現了輕微的屍僵,死亡時間,恐怕至少在幾個小時以上。

是誰殺了他?博格體育?還是別的什麼勢力?是爲了那些所謂的“證據”嗎?東西已經被拿走了?

我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這間凌亂的屋子。這裏能藏東西的地方太多了——牆壁夾層、地板縫隙、家具背後,還有那堆小山似的雜物裏。但我不能在這裏久留,樓道裏隨時可能有人經過,這扇被撬開的門,就是一個明晃晃的靶子。

必須快。

先從最顯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找起。我走到那張堆滿垃圾的餐桌旁,飛快翻檢着上面的東西——空啤酒罐、外賣包裝、幾本過期的體育雜志,還有一本皺巴巴的通訊錄。我隨手翻開,裏面只有些潦草的電話號碼和人名縮寫,沒什麼有用的信息。

視線重新落回地上的屍體。他的口袋……我再次蹲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的衣兜。左邊口袋裏有一串鑰匙、一個癟掉的香煙盒,還有幾枚硬幣;右邊口袋空空如也。

不對。如果是博格體育的人先到一步,他們絕不會搜得這麼潦草。要麼,是對方根本沒找到想要的東西;要麼,就是阿蘭·杜瓦爾在死前,已經把東西藏到了別處。

我的目光掠過滿屋的雜物,最終停在牆角那個老舊的木制衣櫃上。衣櫃漆皮剝落,看起來和這屋子一樣,飽經風霜。

我走過去,輕輕拉開櫃門。裏面掛着幾件同樣陳舊的外套,下層堆着皺巴巴的床單被褥。我伸手在衣服裏摸索,又掀起床單,什麼都沒有。

正準備關櫃門時,我的視線頓住了——衣櫃內側的背板,顏色比櫃體淺了一截,邊緣的接縫也顯得格外突兀。我用指節輕輕敲了敲,聲音空洞得可疑。

有夾層。

我用力扳動背板的邊緣,木板發出“嘎吱”的呻吟,有些鬆動。我咬咬牙,猛地向一側一拉!

“譁啦——”

背板被拉開大半,後面露出一個狹窄的壁龕。龕裏塞着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扁平方形物體,沉甸甸的。

找到了!

心頭猛地一跳,我迅速將東西塞進隨身的帆布挎包,來不及細看。就在這時,樓道裏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不止一個人!腳步聲沉重而急促,正朝着五樓沖來!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來不及了!不能從門口走!

目光飛速掃過房間,最終定格在窗戶上。窗外是鏽跡斑斑的防火逃生梯,看起來搖搖欲墜,但應該還能承重。

我沖到窗邊,用力推開老舊的窗戶,冰冷的夜雨瞬間灌了進來,打在臉上生疼。樓下是黑漆漆的後巷,空無一人。而樓道裏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甚至能聽到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他們也有鑰匙!

沒有絲毫猶豫,我單手撐住窗台,縱身躍了出去。身體落在金屬網格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在雨夜裏格外刺耳。我顧不上手心被鐵鏽劃破的疼痛,手腳並用地順着陡峭的逃生梯向下爬。

頭頂的公寓門被猛地撞開,幾聲暴怒的咒罵傳來,緊接着是沖到窗邊的腳步聲,還有手電筒晃動的光柱。

“在下面!追!”

子彈上膛的“咔嚓”聲清晰可聞。

腎上腺素狂飆,身體的本能被徹底激發。我幾乎是從最後幾級梯子上跳下去的,落地時一個翻滾卸去力道,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沒有片刻停頓,我爬起來,朝着後巷深處狂奔。

身後的腳步聲和叫罵聲緊追不舍,手電筒的光柱在溼漉漉的牆壁和垃圾堆上掃來掃去。至少有三四個人,他們顯然對這片區域了如指掌,追得極緊。

不能停!被抓住,就死定了!

肺葉像被火燒一樣疼,雨水混着汗水流進眼睛,視線一片模糊。前方出現一個岔路口,左邊通向稍寬的街道,有微弱的路燈光;右邊則是一條堆滿大型垃圾箱的死胡同。

賭一把!

我猛地轉向右邊,沖進那條死胡同。在即將撞上盡頭牆壁的前一秒,我右腳猛地蹬向牆面,身體借力向上躍起,雙手堪堪抓住牆頭!手臂肌肉賁張,腰腹發力,一個引體向上翻了過去。

牆頭另一邊,是一片雜亂的屋頂。我立刻伏低身體,躲到屋頂邊緣的陰影裏,屏住呼吸。

幾秒鍾後,追兵沖到了死胡同口。手電光在垃圾箱和牆壁上來回掃射,咒罵聲此起彼伏。

“媽的!人呢?”

“憑空消失了?”

“分頭找!他跑不遠!”

腳步聲漸漸散開,遠去。

我趴在溼冷的屋頂上,胸口劇烈起伏,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讓我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暫時安全了。

但這裏絕非久留之地。我慢慢爬起身,小心觀察四周,確認沒有其他追兵後,沿着毗鄰建築的屋頂,找到一處低矮的落腳點,悄無聲息地滑了下去。

雙腳重新踩在溼滑的地面上,我才感覺到膝蓋發軟。腰間的帆布挎包沉甸甸的,提醒着我剛剛經歷的一切。

阿蘭·杜瓦爾死了。我拿到了東西,卻也成了活靶子。追殺我的人,十有八九是博格體育雇傭的殺手,他們動作太快,下手太狠。

灰雀知道這裏有危險嗎?他給我的地址,到底是線索,還是另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冰冷的雨水不斷沖刷着身體,卻沖不散心頭越來越重的疑雲。聖丹尼斯的雨夜,彌漫着血腥與陰謀的味道,黏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沒有立刻離開這片區域,而是像幽靈一樣,在錯綜復雜的小巷裏穿行了近半個小時,反復確認沒有尾巴後,才走進一家亮着燈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我拿起公用電話,撥通了灰雀留下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異常安靜,不像他常待的酒吧。

“東西拿到了?”灰雀的聲音比之前更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拿到了。”我壓低聲音,冰冷的雨水順着發梢滴落在衣領裏,“杜瓦爾死了。我剛從他公寓逃出來,有人追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有輕微的電流聲滋滋作響。

“東西是什麼?”灰雀避開了死亡和追殺的話題,語氣淡漠得像在談論天氣。

“一個油布包裹,還沒看。”我說,“接下來怎麼做?東西給你?”

“不。”灰雀立刻否決,聲音裏帶着一絲焦躁,“你現在很危險,東西在你手上就是個定時炸彈。聽着,去左岸,聖米歇爾大道和聖日耳曼大道交叉口,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莎士比亞書店。二樓靠窗第三排書架,從左數第二本精裝《追憶似水年華》第一卷,書是挖空的。把東西放進去,放好立刻走,不要回頭,不要逗留。明天中午,我會去取。”

書店?藏書?這交接方式倒是透着幾分詭異的浪漫。

“我怎麼確定你會去取?剩下的報酬呢?”我追問。

“東西放好,交易就完成了。”灰雀的語氣不耐煩起來,“剩下的錢,我會轉到你指定的賬戶,或者給你現金,隨你選。你沒得選,方凌。現在你拿着那東西,就是全城追殺的靶子。按我說的做,至少能保住命。”

他說的是實話。這個燙手山芋在我手裏多待一秒,危險就多一分。

“好。書店,我記下了。”我頓了頓,指尖攥得發白,“灰雀,杜瓦爾的死,還有那些追兵,你到底知道多少?”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比之前更久。

“我知道有風險,但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這麼絕。”灰雀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絲罕見的凝重,“事情比我預想的復雜。方凌,放下東西,立刻離開巴黎。這不是你能摻和的遊戲。”

話音落下,電話被直接掛斷。

忙音在耳邊嗡嗡作響。我握着冰冷的聽筒,站在便利店明亮的燈光裏,渾身溼透,水珠順着褲腳滴在地板上,引得店員頻頻側目。

離開巴黎?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還走得了嗎?空着手回到方家,面對父親的震怒和徹底的失敗?

不。

我放下聽筒,轉身推開便利店的門,重新沒入無邊無際的雨夜。

莎士比亞書店。

至少,先把這個燙手山芋處理掉。

然後……再看看這潭渾水,到底有多深。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像是永遠不會停。而我的腳步,只能朝着黑暗的更深處,踉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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