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蘇靜涵心口。
她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有那麼幾秒,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這只是傅雲深一個惡劣的玩笑。
佛跳牆,那可是閩菜之首,國宴級別的功夫菜。鮑參翅肚、山珍海味,幾十種食材要分別處理,再文火慢煨十幾個小時。別說做了,她連見都沒見過真家夥。
而現在,這個男人用談論“今晚吃西紅柿炒蛋”的語氣,讓她做這道不可能完成的菜。
她飛快地盤算:
時間不夠——現在已是傍晚,就算有現成食材,也絕不可能當晚完成;
材料沒有——這別墅冰箱空得能跑馬,那些頂級食材上哪兒變去?
最關鍵的是——她本不會。
“傅先生,”她澀地開口,試圖解釋,“這道菜工序太復雜,需要提前準備,今晚恐怕…”
“我只問你能不能做。”傅雲深斜倚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慵懶中透着銳利。他那雙瑞鳳眼鎖定她,不容回避。
蘇靜涵突然懂了。
他就是故意的。
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是他給她的下馬威——對他籤下“賣身契”的嘲諷,對她“爲錢放棄一切”的羞辱。
一股血氣沖上頭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句“我做不了”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她不能。
想起早上那碗陽春面,同樣是被刁難,可她拼盡全力做完後。他雖然嘴上挑剔,卻默許了她的請假。
這男人吃軟不吃硬。示弱和反抗都沒用,唯一的路就是完成他看似不可能的挑戰。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能。”
一個字清晰堅定。
傅雲深眉梢微動。他設想過她各種反應——哀求、憤怒、推諉——唯獨沒料到她會如此脆。
有意思。
他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很好。廚房隨便用,錢不是問題。讓王管家準備食材,我只要結果。”
“不用王管家。”蘇靜涵平靜道,“我自己買。但我需要預支薪水——兩萬塊。”
她不想欠他任何東西,哪怕是爲他工作。用自己的錢完成任務,是她最後的底線。
傅雲深定定看她幾秒,仿佛要穿透她強裝的鎮定。最後,他從皮夾抽出一張黑卡扔在茶幾上:
“密碼六個八,沒有額度。”
蘇靜涵沒動。
“傅先生,我說了只需要預支薪水。”
“討價還價?”他的聲音冷了下來,“我的時間很寶貴,拿上卡或者滾。”
空氣凝固。
蘇靜涵臉色白了又紅,她知道這是最後通牒。
良久她緩緩上前,彎腰拾起那張薄薄卻重若千鈞的黑卡。
“謝謝傅先生。”聲音低不可聞。
拿起卡,她轉身換鞋,快步離開。沒有時間消化屈辱,必須立刻行動。
看着她近乎逃離的背影,傅雲深臉上的冰霜漸褪。他拿起手機撥通電話:
“在哪?”
“哎呦,傅總居然想起我了?”電話那頭陸景然聲音吊兒郎當,“在‘醉生夢死’陪客戶呢。要不要來?給你介紹幾個小野貓,比你家那個木頭有趣。”
“把你那個做佛跳牆的私廚,現在送到御水灣。”
陸景然愣住:“你瘋了?那老爺子我請一次都得提前半個月預約!”
“他不來,”傅雲深聲音森冷,“明天就去護城河撈你的‘醉生夢死’。”
電話掛斷。
傅雲深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腦海裏卻浮現出蘇靜涵倔強的樣子。
他承認自己惡趣味。想看她低頭,想看她被掌控。可當她拿起卡、以近乎悲壯的姿態離開時,他心裏沒有快意,反而發堵。
這遊戲似乎開始偏離軌道了。
另一邊,蘇靜涵走出別墅區。晚風吹在發燙的臉頰上,帶來一絲涼意。
她在角落拿出手機快速搜索:
“佛跳牆最正宗做法”、“頂級食材清單”、“霖州最大高端食材市場”。
半小時後計劃成形。
她打車直奔霖州最大的海鮮貨市場。空氣中彌漫着鹹腥味,她穿梭在嘈雜的攤位間,仔細辨別魚翅成色、海參品相、鮑魚大小。在那家最老字號的店鋪,她刷掉了第一筆巨款。看着POS機上的零,她的心在滴血——這夠弟弟做好幾次康復治療了。
接着趕往會員制進口超市。這裏的蔬果像藝術品,標價令人咋舌。她買到頂級金華火腿、散養老母雞、新鮮菌菇。
當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別墅,已是晚上九點。
傅雲深仍坐在客廳看無聲財經新聞。目光掃過她狼狽的身影和那些頂級商家的購物袋,他眼中閃過一絲什麼,又轉回屏幕。
“東西買回來了。”她放下袋子,聲音疲憊。
“嗯。”他淡淡回應,仿佛毫不關心。
蘇靜涵默默走進廚房開始處理:泡發海參魚翅貝,每樣需要不同水溫時間;處理活鮑魚,宰老母雞,都是第一次做。她嚴格按網上步驟,小心翼翼。
廚房裏響起刀具碰撞和水流聲。
傅雲深坐在客廳,財經數據再也看不進去。注意力被廚房裏那個忙碌身影吸引——看她笨拙地去鮑魚殼差點劃手,費力處理老母雞弄得滿身是水,對着復雜食材皺眉查手機教程。
她像初次上陣的士兵,面對強敵緊張生疏卻不退縮。
深夜十一點,陸景然的私廚——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爺子被“請”到別墅。
“傅總,這麼急找我來到底做什麼菜?”
傅雲深指指廚房。
老爺子走過去,看到景象愣住:纖細女孩圍着圍裙,滿頭大汗處理滿案板頂級食材。手法生疏,錯誤百出——海參泡發不夠,魚翅去腥步驟缺失,高湯火候不穩。
但在一片混亂中,有種驚人的,一絲不苟的認真。
“這是在做什麼?”
“佛跳牆。”
“胡鬧!”老爺子幾乎跳起來,“這麼好的食材就這麼糟蹋!這是誰家姑娘?”
“你只需看着。”傅雲深淡淡道,“如果她做錯或有危險,指點一下。”
“什麼?”老爺子懵了,“傅總,您這是?”
“這是她的工作。”傅雲深看着那個倔強背影,眼神深邃,“我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老爺子活了半輩子,頓時品出味來。這哪是刁難保姆,分明是小兩口鬧別扭。
他不再多說,搬椅子在廚房門口當起“監工”。
蘇靜涵對此一無所知。全部心神都在與山珍海味搏鬥。
當所有初步處理好的食材一層層碼進巨大紫砂壇,倒入熬了幾小時的高湯,蓋上蓋子用荷葉密封,送進烤箱文火慢煨時——時針指向凌晨三點。
她幾乎虛脫,胳膊酸痛抬不起,滿身腥膩油污。
走出廚房,傅雲深竟還坐在沙發上。
“傅先生,已經煨上了,至少需要六小時。您休息嗎?”
他抬眼,看她疲憊不堪的樣子,臉上污漬和布滿血絲卻清亮的眼睛,沉默片刻。
“去洗澡。”他突然開口。
蘇靜涵一愣。
“你身上的味道,”他皺眉,用慣常的挑剔語氣,“讓整個別墅空氣都不新鮮了。”
又是刻薄話。
她已習慣,點頭要回閣樓。
“用二樓客臥浴室。”他補充道,不容置疑。
蘇靜涵腳步頓住。二樓客臥?那是給貴客用的,比她的閣樓好太多。
爲什麼?
沒等她想明白,傅雲深已起身上樓回主臥,沒再看她一眼。
她茫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拖着疲憊身體走進客臥浴室,奢華讓她不適。只想快點洗完。
溫熱水流沖刷身體,緊繃整夜的肌肉終於放鬆。她閉眼靠牆,腦子亂成一團。
這男人到底想什麼?
一邊刻薄刁難,一邊深夜等候,甚至讓她用這麼好的浴室。
巴掌和那點甜頭讓她完全看不懂。
洗完換上他買的柔軟家居服,才發現髒衣服沒處放。她不想留在這裏,抱起衣服要回自己房間。
當她光腳抱衣服悄悄走出客臥時——傅雲深的主臥門開了道縫。
他就站在門後,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四目相對。
昏暗廊燈下,他的眼神復雜——探究、審視,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灼熱。
蘇靜涵心跳漏了一拍,抱緊衣服。
然後,她聽見傅雲深用低沉沙啞的聲音緩緩道: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