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的第二杯茶喝到一半時，外賣到了。
一份最簡單的蛋炒飯，用廉價的塑料盒裝着，熱氣混雜着油香。她拆開一次性筷子，就着直播鏡頭，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動作自然，沒有絲毫窘迫或刻意，仿佛在自家餐桌用膳，而非在十幾萬雙眼睛（大部分是惡意的）注視下。
這種視滔天謾罵如無物、專注眼前一碗炒飯的淡定，反而讓一部分叫囂的黑粉感到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憋悶。彈幕依舊烏煙瘴氣，但似乎因爲缺少了激烈的互動反饋，顯出一絲疲態。
【彈幕風向出現微妙分流】
“她心理素質是真強，這都能吃得下……”
“裝，繼續裝，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其實……拋開別的不說，這姐們兒長得是真不錯，素顏抗打。”
“蛋炒飯看着還挺香，哪家的？”
“前面的醒醒！這是小三！是騙子！”
“王磊那事到底真的假的？有南城的朋友實錘一下嗎？”
就在這略顯膠着的氛圍中，直播間在線人數突然再次迎來一波暴漲！
一個閃爍着尊貴VIP標志、ID爲【薇薇安】的賬號進入了直播間。這個賬號粉絲數龐大，自帶流量，一出現就引起了小範圍的動。
“！虞薇薇？！”
“真是薇薇的號！她怎麼來了？”
“薇薇來看這個賤人直播？？”
“薇薇別看了！髒眼睛！”
“薇薇是來揭穿她的吧？支持！”
緊接着，【薇薇安】連續刷了十個“宇宙之心”，炫目的禮物特效幾乎霸屏。然後，一個視頻連麥申請，赫然彈出，發起方正是【薇薇安】。
整個直播間瞬間沸騰了！
“薇薇連她了！快接！”
“正主來了！看這個冒牌貨還怎麼演！”
“薇薇肯定是來勸她回頭是岸的！”
“打起來！打起來！”
“虞歸晚你敢接嗎？！”
虞歸晚剛好吃完最後一口炒飯，用紙巾擦了擦嘴角。她瞥了一眼那個閃動的連麥申請，又看了看爆炸的彈幕，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了然。
她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清茶漱了漱口，然後，才在萬衆矚目下，點擊了“接受”。
畫面一分爲二。
左邊，是虞歸晚素淨的臉和身後簡單的白牆。
右邊，畫面明亮溫馨。虞薇薇出現在鏡頭裏，她似乎是在自己那間知名的、裝修奢華的臥室套間裏，穿着柔軟的米白色針織家居服，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臉上化了精致的僞素顏妝，眉眼間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溫柔。背景能看到昂貴的梳妝台和一角豪華衣帽間，與虞歸晚那邊的簡陋形成鮮明對比。
“姐姐……” 虞薇薇一開口，聲音就帶着一絲輕顫和哽咽，那雙總是漾着水光的眼睛微微泛紅，欲語還休地望着鏡頭，仿佛飽含了千言萬語的牽掛與無奈。
僅僅一個照面，一句呼喚，瞬間將“豪門真千金關心落魄姐姐”的戲碼拉滿。她的粉絲立刻在彈幕裏刷起了一片“心疼薇薇”、“薇薇好善良”、“某人看看薇薇對你多好”的言論。
虞歸晚沒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觀賞一件並不怎麼有趣的表演。
見虞歸晚不接話，虞薇薇似乎有些無措，咬了咬下唇，才繼續用那種溫柔又帶着懇求的語氣說道：“姐姐，我看到你在直播……我真的很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還要做這些……辛苦了吧？別鬧脾氣了，快點回家吧，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們，都很擔心你。”
她的話語情真意切，將一個心疼姐姐、渴望家庭和睦的妹妹形象塑造得無可挑剔。
彈幕裏一片感動：
“薇薇真的太善良了！”
“她都那樣對你了，你還想着她回家！”
“虞歸晚你看看薇薇！你良心不會痛嗎？”
“快回家吧！別讓薇薇擔心了！”
“薇薇別求她！她不配！”
虞歸晚終於有了反應。她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仔細打量屏幕裏的虞薇薇，然後，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那笑容裏沒有溫度，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淡淡的厭倦。
“擔心我？” 虞歸晚重復這三個字，語氣平淡得像在復述一個陌生詞匯，“是擔心我死得不夠快，還是擔心我活得太自在，礙了你的眼？”
虞薇薇臉色一白，眼圈更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們是一家人啊！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心裏有氣，你可以沖我來，但別這樣傷害自己，也別讓爸爸媽媽傷心……回家吧，有什麼事，我們回家慢慢說，好不好？” 她說着，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一滴，晶瑩剔透，我見猶憐。
“一家人？” 虞歸晚輕笑一聲，那笑聲短促而冰冷，“虞薇薇，你這套戲，我看了三個月，膩了。”
她頓了頓，看着虞薇薇那張泫然欲泣的臉，眼神驟然轉冷，清晰而緩慢地吐出兩個字：
“滾。”
說完，沒有任何猶豫，脆利落地切斷了連麥。
虞薇薇那張精心修飾的、帶着淚痕的擔憂面孔，瞬間從直播間畫面中消失。
整個過程，從接起到掛斷，不到一分鍾。虞歸晚的反應，沒有憤怒的駁斥，沒有激動的辯解，只有一種極致冷淡的、近乎粗暴的終結。
直播間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隨即被虞薇薇粉絲暴怒的彈幕淹沒：
“賤人！你敢讓薇薇滾？！”
“薇薇好心關心你，你什麼態度？！”
“沒教養的東西！活該被趕出家門！”
“氣死我了！薇薇別爲這種人生氣！”
“舉報她！辱罵他人！”
而虞薇薇在被掛斷連麥後，並沒有立刻離開直播間。她的賬號【薇薇安】沉寂了幾秒，然後，開始在彈幕區發言。她沒有用激烈的言辭反擊，反而繼續扮演着那個受傷卻依然包容的妹妹：
【薇薇安】：“姐姐還在生我的氣……是我不好，沒能讓姐姐開心。”
【薇薇安】：“大家別罵姐姐了，她只是心情不好。都是我做得不夠好。”
【薇薇安】：“姐姐，不管你相不相信，家永遠是你的家。我們等你回來。”
【薇薇安】：“看到姐姐吃外賣，我心裏很難過。姐姐，如果缺錢，我可以幫你，不要再做這種……直播了，好嗎？大家賺錢都不容易。”
這幾條彈幕，尤其是最後一條，茶香四溢，看似體貼，實則句句都在暗示：虞歸晚落魄可憐、不識好歹、坑蒙拐騙。
黑粉們果然被帶起了節奏：
“聽聽！薇薇還在爲她着想！”
“賺錢不容易？這賤人一卦兩千叫不容易？”
“騙子專騙辛苦錢！惡心！”
“薇薇別管她了！讓她自生自滅！”
“還家是你的家？臉真大！”
虞歸晚看着屏幕上虞薇薇那幾條“茶言茶語”和隨之而來的洶涌辱罵，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她甚至又給自己倒了杯茶，輕輕吹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她會繼續無視時，虞歸晚拿起了手機，似乎在快速作着什麼。
幾秒鍾後，關注她微博的人收到了特別提醒。
虞歸晚直接用直播賬號關聯的微博（那個全新的、只有一條直播預告的號），轉發了一條財經花邊新聞的舊微博。那條舊新聞的標題是：“虞氏集團千金虞薇薇出席慈善晚宴，佩戴百萬珠寶豔壓群芳。”
虞歸晚的轉發語只有一行字，卻瞬間讓所有看到的人，包括直播間裏部分注意到她動作的觀衆，瞳孔地震：
@歸晚不晚 轉發並評論：
“對對對，大家賺錢都不容易。@薇薇安 你上個月因爲保姆不小心碰掉你一瓶精華液，扣了人家整月工資抵債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微笑】//@財經八卦速遞：虞氏集團千金虞薇薇……
這條微博像一把精準的匕首，瞬間刺破了虞薇薇精心維持的善良、體貼、同情底層的人設！
直播間彈幕出現了刹那的真空。
所有人的腦子都卡殼了一瞬：什麼？扣保姆整月工資？因爲一瓶精華液？！
虞薇薇的粉絲第一反應是“造謠”！但虞歸晚指名道姓，還帶了微笑表情，那股子篤定和嘲諷的氣息幾乎透出屏幕！
而虞薇薇的賬號【薇薇安】，在虞歸晚這條微博發出後的幾秒內，迅速退出了直播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甚至沒敢在彈幕裏反駁一句。
這一退，意味深長。
直播間裏，一部分始終在冷靜觀察的路人，和一些原本就動搖的黑粉，心中的天平發生了劇烈的傾斜。
“扣保姆工資？？真的假的？”
“薇薇……跑了？”
“她怎麼不反駁？”
“一瓶精華液扣一個月工資？這……”
“如果這是真的……那剛才那些‘心疼大家賺錢不易’的話……”
“細思極恐啊……”
當然，更多的死忠粉還在負隅頑抗，堅稱是污蔑，但氣勢明顯弱了下去，因爲正主……逃了。
虞歸晚發完微博，就像沒事人一樣，將手機放到一邊。她重新看向直播鏡頭，仿佛剛才那場簡短卻致命的交鋒從未發生。
彈幕依舊吵得不可開交，信與不信者激烈對抗，但一股懷疑的暗流，已然在虞薇薇那看似完美的光環上，撕開了一道細微卻真實的裂痕。
虞歸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平靜地掃過屏幕右上角的時間。
“時間還早。” 她淡淡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壓過了彈幕的喧囂。
“第二個有緣人，” 她放下茶杯，眼底深處似有微光流轉，“該來了。”
直播間，依舊喧囂。
而風暴，已在無聲處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