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秋天，天空湛藍如洗。京大的大一新生們開始了爲期近一個月的軍訓。
作爲留學生，阮朝曦不需要參加這項具有華國特色的集體活動，她的“普通”大學生活，直接從正式上課開始。
第一堂課是全英文授課的《當代國際關系理論導論》，教室裏的同學不多，都是來自不同國家的留學生。
課程內容對她而言並不陌生，那些抽象的理論，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她成長環境的注腳。
父親與各國政要、將領的周旋，哥哥在歐亞資本市場和灰色地帶的縱橫，彌亞哥哥在邊境地區與各方勢力復雜的博弈與平衡…
那些曾經只是“家裏事”或“身邊事”的模糊概念，如今在系統的學術框架下重新審視，竟別有一番滋味。
她甚至能隱隱從某些案例中，捕捉到一絲墨家活動的痕跡，這種感覺奇妙又親切。
上午的課程結束後，阮朝曦隨着人流走出教學樓，正打算聯系路瑤一起吃午飯，一個刻意等候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江曜辭。
他今天換了一身更顯眼的打扮，臉上露出一個自認爲魅力十足的笑，手中提着一個精致的Lady M紙袋。
“阮朝曦，下課了？”他語氣熟稔，仿佛兩人已是舊識，“上午課怎麼樣？國際關系導論…嗯…挺有意思的課程。”
他一邊說，一邊自然而然的遞出手中的紙袋，“這是剛空運到的Lady M千層蛋糕，想着你們女孩子都愛這種精致款，順便給你帶了一份。這種紐約的高端甜點，你們那邊…應該不怎麼太容易吃到。”
他的話裏，介紹甜點是假，炫耀品味、彰顯財力和隱含強調【差距】才是真，那種帶着施舍意味的高傲，幾乎要溢出來。
有幾個路過的學生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向這邊。Lady M的袋子極具辨識度，江曜辭又是校園裏的“名人”，足夠引起小小的圍觀。
阮朝曦目光平靜的掃過袋子，又落回江曜辭寫滿“激我！快驚喜！”的臉上。
腦海中不合時宜的閃過哥哥墨燼塵某次漫不經心的話：“有些人總喜歡用錢砸出優越感，殊不知在真正有分量的人眼裏，那點東西跟小孩子炫耀糖紙沒區別。”
“謝謝，不用了。”她的拒絕依舊脆，沒有半分猶豫或受寵若驚，“我不愛吃甜食。而且已經和同學約好去食堂了。”
說完，她微微側身，打算繞過他。
江曜辭臉上的笑容再次僵住。
他預想過她會矜持，會推辭，或者可能會欣喜，但絕沒想過是這種完全不被放在眼裏的漠然拒絕。
他引以爲傲的“品味”和“心意”，在她眼裏竟然…還不如食堂的一頓飯？
他上前半步，依舊擋着路，語氣裏帶上了明顯的不悅，“這蛋糕放久了口感就差了。就當…同學之間的小分享，別這麼見外。”
他試圖用“同學”身份拉近距離，但姿態依舊居高臨下。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確實不需要。”阮朝曦的態度，如同在拒絕一份多餘的傳單，“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說完，她不再看他，繞過他徑直朝着食堂方向走去，將那價格不菲的Lady M和它那面色難看的主人，一起拋在了身後。
周圍隱約傳來壓抑的嗤笑和竊竊私語，江曜辭的臉色瞬間陰鷙下來，眼底翻涌着被冒犯的慍怒。他將紙袋隨手塞給旁邊路過的同學，心頭那股子征服欲卻更加熾烈。
越是難搞，他越要搞到手！
他就不信，一個來自東南亞“落後”地區的留學生，能抵擋得住他接下來的手段！
食堂裏，阮朝曦找到路瑤，兩人打了飯坐下。
“剛才好像看到江曜辭又在教學樓堵你了？”路瑤小聲問，一臉擔憂。
“嗯。”阮朝曦想起江曜辭那副自以爲魅力無邊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一下，“沒事，他挺有趣的。”
“有趣？”路瑤瞪大了眼睛，“朝曦，你可別被他迷惑了！這種公子哥，玩玩而已，最後受傷的都是女生！”
“不是那種有趣。”阮朝曦搖搖頭，放下筷子，比劃了一下，“就是…像一種鳥類，你知道吧？色彩鮮豔，喜歡展示自己，覺得所有人都該欣賞它的羽毛。但其實…嗯，挺吵的，也挺…單薄的。”
她找不到更適合的詞來形容那種浮於表面，建立在物質和家世上的“魅力”。
路瑤愣了幾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孔雀！你這個比喻太形象了！對對對，就是那種感覺！哈哈哈！”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朝曦，你看人好準啊！我們好多女生私下也吐槽過他油膩，但都沒你說得這麼…一針見血又好笑！”
笑完，她又有點擔心，“不過朝曦，你還是小心點，孔雀急了也可能啄人的。”
“我知道。”阮朝曦應着，心裏卻完全沒把江曜辭當回事。
在她從小到大的環境裏，見過太多真正深不可測、權勢滔天的人物。
像父親那樣不怒自威的，像哥哥那樣笑裏藏刀的，像彌亞哥哥那樣沉默卻掌控一切、狠戾與溫柔並存的…
江曜辭這種只會開屏的“孔雀”，在她豐富的閱人經歷裏，確實只能歸類爲有趣，但乏味。
兩人談笑間，阮朝曦很快把這只“孔雀”拋到了腦後，她更在意的是手機上的時間。
下午還有課。
然後，到晚上九點，還有好幾個小時。
她夾起一筷子青菜，目光卻似乎透過了食堂嘈雜的人群和窗外的校園景色，飄向了更遠的南邊。
緬甸…正是陽光最烈的時候…
彌亞哥哥…現在在做什麼？
是在訓練場，還是在處理那些“公務”？
他會不會也在想她？
右手拇指若有似無的拂過中指上的戒指。
晚上九點，快點到來吧。
她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只是幾句簡單的叮囑。
……
同一時間，緬甸撣邦東部。
空氣悶熱溼，彌漫着塵土、汗水和隱約鐵鏽味，氣氛與京大的秋校園截然不同。
薩彌亞站在指揮台前，面前攤開最新情報簡報和作戰地圖，上面用紅藍鉛筆標注着復雜的箭頭和符號。
副官和參謀人員圍繞在他身邊，匯報着各項事務，無線電通訊裏不時傳來簡短的緬語或撣語匯報。
“…第三營在勐波東南12公裏處遭遇零星抵抗，已清除。繳獲的貨物和名單正在核對。”
“‘老鼠’的信息基本確認，是後勤處的一名少尉，已經控制。”
薩彌亞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點了點地圖上一個位置，那裏標注着一個代號。
“這裏，清理淨。老規矩，不要留下任何可能關聯到墨家的痕跡。”
“是！”
所謂“清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含義。
那不是軍事行動，而是更黑暗，也更徹底的“修剪”——
消除背叛者，切斷某些過於貪婪的觸手，維護墨家及其依附勢力在這一地區的絕對控制與利益平衡。
過程往往伴隨着審訊、處決和無聲的消失。
公務暫時告一段落。
薩彌亞伸手點開了旁邊的加密平板，衛星地圖上的綠色光點，依舊停留在“京大”區域。
他的曦曦現在在做什麼？
是在吃飯嗎？和那個提醒過她的女生一起？食堂的飯菜合胃口嗎？
京市的秋天燥，她有沒有多喝水？
那個像孔雀一樣聒噪的本地男生，有沒有再去打擾她？
無數細碎的問題盤旋在心頭，卻沒有答案。
屏幕只能反饋給他冰冷的坐標數字和【生命體征：正常】的字樣。
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個綠色光點，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千裏之外她的氣息。
這種關於她的一切脫離掌控，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恐懼。
他看了一眼時間。
距離晚上九點，還有八個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