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微弱的呼吸聲,在死寂的祠堂裏,像一簇剛剛燃起的、搖曳不定的小火苗,牽動着所有人的心。
年輕婦人抱着孩子,淚痕未,臉上交織着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後怕,緊緊依偎在祠堂最裏面的角落,仿佛想用身體爲孩子隔絕外界一切不祥。她偶爾抬頭望向劉墨所在的方向,眼神裏充滿了近乎迷信的感激與敬畏。
周圍的村民,眼神復雜地在婦人懷中的孩子和劉墨身上來回移動。竊竊私語聲如同水退去後沙灘上的泡沫,細微卻無法忽略。
“……真活了?”
“劉黑子碰了一下……”
“是法術?還是……”
“噓!別瞎說!沒看趙師傅臉色嗎?”
“可那晚……他……”
敬畏與恐懼,像兩條冰冷的蛇,纏繞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劉墨不再僅僅是那個沉默寡言、空有一身傻力氣的劉黑子。他變得神秘,危險,不可揣度。他既能驅散黑影,引動地動,又能從閻王爺手裏搶人,可他自己卻也差點被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髒東西”弄得七竅流血,像個死人。
趙師傅蹲在祠堂門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剛剛設法點着的、溼氣濃重的煙絲,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煙霧繚繞,也化不開他眼中的凝重。劉墨剛才那一指,他看得真切。沒有光華,沒有咒文,甚至沒什麼力道。但那孩子確實緩過來了。這超出了他一個石匠所能理解的範疇。
他想起師傅生前酒醉後含糊提過的只言片語,關於流沙河古老的傳說,關於河底沉埋的“東西”,關於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過能“鎮河”的奇人異士……難道,那些並非全是鄉野怪談?
趙師傅狠狠嘬了一口煙,辛辣的煙氣嗆得他咳嗽了兩聲。他回頭,目光穿過祠堂內昏暗的光線和彌漫的復雜情緒,落在那個靠着牆壁、仿佛再度陷入昏迷的少年身上。
劉墨閉着眼,臉色比祠堂裏最白的牆灰還要難看幾分,嘴唇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膛起伏。但他放在身側的右手手指,卻極其輕微地、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一絲異樣的、近乎冰涼的觸感。
只有劉墨自己知道,他並未昏迷。他只是將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體內那片剛剛經歷過風暴、滿目瘡痍的“廢墟”。
淨化那嬰兒眉心一點煞氣“斑點”,幾乎沒消耗他任何實質的力量——因爲他本就一絲力量也無。消耗的,是精神,是意念,是對那絲“金芒”之“意”的艱難調動與模仿。就像用盡全身力氣,去吹動一沉重無比、鏽跡斑斑的杠杆,只爲讓它撬動一顆微小的沙礫。
疲憊,深入骨髓的疲憊。不僅僅是身體,更有靈魂被反復搓揉後的鈍痛。
但收獲,卻也實實在在。
那點被淨化的墨綠“斑點”潰散時,反饋回的“清涼”感,微弱卻精純,如同沙漠中滲出的一滴甘露,直接滋潤了他口那涸欲裂的“印記”。不僅讓“印記”穩固了一絲,甚至讓那附着其上的“金芒”烙印,也似乎清晰了那麼一丁點。
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次實踐,他對“煞氣”與“淨化”,有了更直觀的體悟。
煞氣,並非簡單的“壞東西”。它更像是一種混亂、扭曲、充滿惡意的“能量”或“信息”,其核心“韻律”是侵蝕、同化、增殖。而“鎮河”之力,或者說那“金芒”代表的“意”,其本質是“秩序”、“分割”、“裁決”,是對混亂的否定與清理。
淨化,並非蠻力驅逐,更像是一種精密的“手術”,用“秩序”之刃,去精準切斷煞氣與宿主(或環境)的連接,瓦解其混亂的“結構”,使其回歸原始的、無害的(或至少不再具有侵蝕性)的離散狀態。
道理似乎明白了些許。但……太慢了。
以他現在的狀態,淨化那麼一丁點嬰兒身上的“沾染”,都差點虛脫。要去面對河心那浩瀚如淵的污染,要去淨化那幾乎與煞氣長成一體的斬妖鉞……無異於蚍蜉撼樹。
“”太弱,“脈”太窄,“意”太微。
必須盡快恢復,必須找到更有效的“資糧”。
他的感知,如同受傷的觸角,小心翼翼地再次延伸出去,掠過祠堂內惶惶不安的人群,掠過門外泥濘死寂的村莊,最終,投向那無處不在的、渾濁的流沙河方向。
晨光並未驅散河面那股沉沉的陰霾。在他的“感知”中,流沙河就像一條巨大的、生了惡瘡的墨綠色巨蟒,橫臥在大地上。河水本身散發着混亂與污穢的“氣息”,比昨夜暴雨時似乎淡了一些,但更加“沉澱”,仿佛污穢正在河床深處重新積聚、醞釀。而河心那片區域——水眼與斬妖鉞所在——依舊是一個不斷散發不祥波動的、黑暗的“漩渦”。
昨夜那恐怖的注視感和拖行聲,暫時消失了。但那“旋渦”深處,某種更加龐大、更加古老的“存在感”,卻如同蟄伏的凶獸,即使在沉睡(或等待),也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威壓。
是那聲“河神大人”的來源嗎?
劉墨的心沉了沉。如果連斬妖鉞鎮壓的“餘孽”怨念,都帶着扭曲的敬畏稱呼某個存在爲“河神大人”,那這所謂的“河神”,恐怕絕非小石村世代祭祀、祈求風調雨順的善神。
是邪神?是更強大的妖祟?還是……別的什麼?
他想起玉簡傳承中破碎的畫面,想起那八尊崩塌的巨像。鎮河一脈的衰落,是否與這“河神”有關?斬妖鉞的蒙塵,水眼的失守,是否也是某種“背叛”或“陰謀”的結果?
線索太少,迷霧太重。
目前唯一清晰的路徑,就是變強。用一切可能的方式。
他的感知收回,落在祠堂內部。
除了那嬰兒,還有幾人身上帶着明顯的煞氣“沾染”。那個不斷咳嗽的瘦老頭,眉心與肺腑的位置,墨綠“斑點”已連成一小片黯淡的“陰影”,顯然侵蝕更深。還有兩個在昨夜混亂中被污水濺到傷口的人,傷口處也隱約有陰寒的“絲線”纏繞,阻礙愈合,帶來持續的隱痛與低熱。
這些人,都是潛在的“資糧”。淨化他們身上的煞氣,既能救人,也能微弱地反哺自身,更重要的是,可以積累經驗,熟悉那種“分割裁決”的感覺。
但……不能輕易動手。
剛才救治嬰兒,已經引起了足夠的注意和猜測。頻繁展現這種“異常”,在人心惶惶、對未知充滿恐懼的時候,未必是好事。可能會被奉若神明,也可能會被視作妖異,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敵意。
尤其是,他現在毫無自保之力。
需要契機。也需要……掩飾。
他正思忖間,祠堂外傳來一陣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伴隨着壓抑的驚呼。
“趙師傅!趙師傅!不好了!”一個滿身泥濘、臉上帶着驚惶的青年連滾爬爬地沖進祠堂,是村裏鐵匠的兒子,阿木。
“慌什麼!慢慢說!”趙師傅霍然起身,煙杆磕在門框上,火星四濺。
阿木喘着粗氣,指着村西方向,聲音發抖:“河…河邊!老王頭…老王頭他……”
“老王頭怎麼了?”趙師傅心頭一緊。老王頭是村裏的老鰥夫,住在村尾最靠近河灘的地方,脾氣倔,昨夜混亂中似乎沒見着他。
“他…他沒死!但是…但是…”阿木臉色發白,眼神裏充滿了恐懼,“他變得…好奇怪!在河灘上…刨東西…嘴裏念念叨叨…眼睛…眼睛是綠的!”
“什麼?!”祠堂內衆人譁然!綠的?跟昨晚河面上的磷光一樣?
趙師傅臉色鐵青,一把推開阿木,抓起靠在門邊的粗木杠,對祠堂裏幾個還能動的青壯低吼:“拿上家夥,跟我去看看!其他人,待在祠堂,關好門,誰也不許出去!”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沖了出去。孫大膀和另外兩個漢子猶豫了一下,也各自抄起順手的棍棒、柴刀,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祠堂內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剛剛因爲嬰兒得救而稍緩的恐懼,再次如同冰冷的水般涌上。老王頭…綠眼睛…在河灘刨東西…這比直接死了還讓人毛骨悚然!
劉墨的心髒猛地一跳。
機會……或者說,更糟的麻煩,來了。
被煞氣嚴重侵蝕甚至控制了?在河灘刨東西?刨什麼?
他的感知,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村西河灘方向。距離有些遠,感應模糊不清,只能隱約捕捉到那片區域翻騰着比別處濃鬱得多的陰寒與混亂氣息,其中混雜着一股衰敗卻狂躁的“人氣”。
必須去看看!
這個念頭無比強烈。不僅僅是爲了可能的“資糧”,更是爲了弄明白,那河裏的東西,到底是如何影響岸上活人的!老王頭身上發生的事,可能就是一個關鍵的樣本!
他掙扎着,試圖用手臂支撐身體坐起,但雙臂依舊劇痛無力,稍一用力,就牽扯得口發悶,眼前發黑。
“哥!你要做什麼?”一直留意着他的劉葦立刻按住他,小臉上滿是擔憂和恐懼,“你別動!趙師傅他們去了,你…你好好休息!”
劉墨看着妹妹眼中真切的關心和恐懼,動作停了下來。是啊,他現在這個樣子,去了又能做什麼?拖累嗎?
可心底那股焦灼和預感,卻揮之不去。
他反手(用尚且能動的右手),輕輕握住妹妹冰涼的手腕,低聲道:“葦子…扶我…到門口…我就看看…”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虛弱,但眼神裏的堅持,讓劉葦無法拒絕。她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小心地攙扶起劉墨,讓他靠着門框,坐在地上,能從門縫裏看到外面的一角景象。
祠堂外,趙師傅幾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泥濘小路上凌亂的腳印,指向村西。晨光慘淡,照在溼漉漉、一片狼藉的村莊上,寂靜得可怕,只有遠處流沙河永不停歇的嗚咽,如同背景音般持續不斷。
劉墨閉上眼,不再用肉眼去看。他將僅存的精神力,全部投入到那粗糙的感知中,朝着河灘方向,竭力“延伸”。
距離還是太遠,影像支離破碎。
他“感覺”到了趙師傅幾人沉黃色中帶着緊張晦暗的“氣”,正在快速靠近河灘。
他“感覺”到了河灘那片區域,濃鬱的、幾乎化不開的墨綠色“霧靄”,那霧靄中,一個微弱卻狂亂、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的“灰白”光點,正在劇烈地“掙扎”,與周圍的墨綠“霧靄”不斷交融、對抗——那應該就是老王頭!
他還“感覺”到,河灘的泥沙之下,似乎…埋着什麼東西?那東西散發着一種與河水煞氣同源、卻更加“陳舊”、“沉澱”的陰寒波動,此刻正被那狂亂的“灰白”光點(老王頭)瘋狂地挖掘、試圖觸碰!
那是什麼?老王頭在挖什麼?
難道是……昨夜被河水沖上岸、又被泥沙掩埋的,斬妖鉞鎮壓的“餘孽”殘骸?或者……別的什麼與河中邪祟相關的東西?
劉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他“感知”中的河灘景象,驟然變得清晰了一瞬!仿佛因爲老王頭的瘋狂挖掘和趙師傅等人的靠近,攪動了那片區域的“氣”!
他“看到”(感知到),一個瘦小佝僂、衣衫襤褸的身影(老王頭),正跪在溼漉漉的河灘上,雙手血肉模糊地刨挖着一個淺坑,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的怪笑與低語。他的眼睛,在感知中如同兩點幽幽的墨綠色鬼火!
而在他即將挖開的淺坑底部,赫然躺着一截……扭曲的、布滿黑色鱗片與慘白骨刺的、像是某種巨大魚類妖獸的……脊骨殘骸!那殘骸不過尺許長,卻散發着驚人的陰寒與怨毒氣息,墨綠色的煞氣如同活物般在骨縫間流轉!
更讓劉墨頭皮發麻的是,那截殘骸的斷裂處,骨質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暗金色澤,雖然黯淡污濁,卻依稀可辨——那正是被斬妖鉞斬斷的痕跡!而且,那暗金斷口處,還殘留着一絲極其微弱、卻與斬妖鉞同源的鋒銳“意”!
這是……那晚被劉墨用巨石砸傷、後被斬妖鉞釘的魚妖的骨頭?被河水沖上岸的碎片?
老王頭挖它做什麼?是煞氣侵蝕控制了他的神智,讓他本能地去尋找、聚合這些蘊含同類煞氣的東西?還是……那殘骸本身,在“呼喚”活物靠近?
“不好!”劉墨心中警鈴大作。
幾乎在他升起這個念頭的同一時間,“感知”中,趙師傅幾人已經沖到了河灘邊緣,看到了瘋狂刨挖的老王頭,也看到了那截暴露出來的詭異殘骸!
“老王頭!住手!快離開那兒!”趙師傅的怒吼聲仿佛穿透了遙遠的距離,模糊地傳來。
跪在坑邊的老王頭猛地抬起頭,那雙墨綠色的“鬼火”直勾勾地“瞪”向趙師傅等人,臉上露出一個扭曲詭異的笑容,嘴裏嗬嗬聲更響,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截黑色脊骨殘骸!
“嗤——!”
在劉墨的感知中,那截殘骸上的墨綠煞氣如同聞到血腥的螞蟥,瞬間暴動!順着老王頭的手掌,瘋狂涌入他那本就狂亂衰弱的“灰白”光點之中!
“呃啊啊啊——!”
老王頭發出一聲駭人的慘嚎(這聲音清晰地傳到了祠堂這邊),身體如同吹氣般劇烈膨脹、扭曲!皮膚下鼓起一個個遊走的、墨綠色的鼓包,指甲變長變黑,嘴巴咧開到不可思議的角度,露出染血的、變得尖利的牙齒!他身上的“灰白”光點瞬間被墨綠徹底吞沒,轉化爲一個散發着暴虐、混亂、飢餓氣息的“怪物”!
“妖…妖怪!”孫大膀嚇得魂飛魄散,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
“他被附身了!砸碎那骨頭!”趙師傅到底是見過風浪的,雖然也是心驚肉跳,卻還能保持一絲鎮定,怒吼着,掄起粗木杠,就朝着那截被老王頭(或者說附身老王頭的東西)抓在手裏的脊骨殘骸砸去!
另外兩個漢子也強忍着恐懼,揮動棍棒柴刀,胡亂打向那變異的老王頭。
然而,此刻的老王頭,速度力量都遠超常人!他(它)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抓着骨頭的右手一揮,竟帶起一股腥臭的陰風,直接將趙師傅砸來的木杠蕩開,另一只變異的手爪閃電般抓向旁邊一個漢子的面門!
“小心!”趙師傅目眥欲裂。
祠堂內,透過門縫看到遠處河灘隱約混亂景象、又聽到隱約慘嚎和打鬥聲的人們,已經嚇得癱軟在地,瑟瑟發抖,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劉葦緊緊抓着劉墨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裏,渾身抖得像篩糠。
劉墨靠在門框上,臉色慘白如紙,呼吸急促。他的“感知”死死鎖定着河灘。
趙師傅他們擋不住!那被魚妖殘骸煞氣附身的老王頭,雖然看似瘋狂沒有章法,但力量、速度,還有那骨頭本身散發的陰寒侵蝕,都不是普通村民能應付的!更麻煩的是,那截殘骸似乎還在不斷“呼喚”、吸引着河水中更多的煞氣向河灘匯聚!
必須做點什麼!
可他……能動用的,有什麼?
身體是殘廢,力量是枯竭。
只有……口那點微弱的“印記”,和那絲幾乎感覺不到的“金芒”烙印的“意”。
還有……這剛剛獲得、尚且粗糙的感知能力。
遠程擾?像淨化嬰兒眉心斑點那樣?可距離太遠,目標身上的煞氣濃度高了何止百倍!他這點微末的“意”,恐怕連靠近都會被沖散!
怎麼辦?
他的目光(感知)焦急地在河灘上掃視。
趙師傅在奮力周旋,木杠砸在變異的老王頭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只能留下淺淺的痕跡,反而激得那怪物更加狂暴。孫大膀已經嚇破了膽,躲在後面胡亂揮舞柴刀。另外兩個漢子險象環生,一個肩膀上已經被抓出幾道深可見骨、冒着黑氣的傷口,慘叫連連。
那截黑色脊骨殘骸,在變異老王頭的手中,如同指揮棒,墨綠色的煞氣絲絲縷縷散發出來,不僅強化着附身的怪物,似乎還在與河水中的煞氣遙相呼應,引動着河灘上的泥沙都隱隱泛起不祥的綠光。
骨頭……關鍵在那截骨頭!
那是煞氣匯聚和顯化的“核心”!也是附身現象的“源頭”!
如果能……擾那骨頭?哪怕只是一瞬間?
劉墨腦中靈光一閃!他“感知”着那骨頭斷口處,殘留的、與斬妖鉞同源的、微弱卻純粹的鋒銳“意”!
那“意”,與煞氣格格不入,如同水與油。此刻卻被厚重的煞氣包裹、壓制。
如果……他能用自己的那絲“金芒”之“意”,去“喚醒”或者“共鳴”骨頭斷口處那點同源的鋒銳?
不需要力量對撞,只需要一絲精準的、同頻的“觸動”!
就像用一極細的針,去刺破一個充滿濁氣、即將爆炸的氣囊最薄弱的一點!
這個念頭瘋狂而冒險。他的精神力已經瀕臨枯竭,那絲“金芒”之“意”微弱得幾乎不存在。一旦失敗,或者被煞氣反噬,他可能當場魂飛魄散。
但看着“感知”中趙師傅等人岌岌可危,看着那怪物手中骨頭散發的邪光越來越盛……
劉墨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不再猶豫,將全部殘餘的精神力,如同擰最後一滴水的海綿,瘋狂壓榨出來,全部注入口那點冰涼的“印記”!
“印記”劇烈震顫,傳來不堪重負的哀鳴,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碎裂!
同時,他將心神死死鎖定那截黑色脊骨殘骸的斷口處,那一點微弱的、暗金色的鋒銳“意”!
模仿!共鳴!觸動!
以我“鎮河”之念,喚你未盡之鋒!
斬!
無聲的意念,如同離弦之箭,跨越空間,帶着劉墨全部的精氣神,狠狠“撞”向那點暗金鋒銳!
“鏘——!”
並非真實聲響,卻仿佛在劉墨的靈魂深處,也在那截脊骨殘骸的斷口處,同時響起一聲微不可察、卻無比清晰的金屬顫鳴!
那點被污穢重重包裹、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暗金鋒銳,如同沉眠中被狠狠刺了一針,驟然亮了一瞬!
雖然只是一瞬,微弱得如同火柴劃亮的光芒,但在那濃鬱得化不開的墨綠煞氣中,卻如同黑夜裏的燈塔般醒目!
就是這一瞬間的“異動”!
包裹着暗金鋒銳的、最核心處的那一層煞氣“結構”,出現了極其細微的、不穩定的紊亂!
“呃?!”
正瘋狂攻擊趙師傅的變異老王頭(或者說控制他的存在),動作猛地一滯!它手中緊抓的脊骨殘骸,那流暢輸送的煞氣洪流,仿佛被一無形的刺卡了一下,出現了刹那的斷流與反沖!
它那墨綠色的“鬼火”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錯愕與痛苦,膨脹扭曲的身體也隨之微微一晃。
“就是現在!”趙師傅雖不明所以,但石匠的本能和對戰機的把握讓他立刻察覺到對手的破綻!他怒吼一聲,不再攻擊怪物身體,而是將全身力氣灌注雙臂,粗木杠劃出一道沉重的弧線,舍棄了一切花哨,以最純粹、最蠻橫的力量,狠狠砸向怪物那只抓着脊骨殘骸的右手手腕!
“咔嚓!”
一聲清晰的骨裂聲!
變異老王頭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嚎,右手手腕以詭異的角度彎折,那截黑色的脊骨殘骸脫手飛出,劃過一道拋物線,遠遠地落入了旁邊渾濁的河水之中,濺起一朵小小的、泛着綠光的浪花。
殘骸離手的瞬間,怪物身上洶涌的墨綠煞氣如同失去了源頭,猛地一滯,隨即開始劇烈地翻滾、逸散!它膨脹的身體像漏氣的氣球般迅速癟下去,眼中的綠光急速黯淡,發出不甘的、越來越微弱的嘶鳴,最終“噗通”一聲,軟倒在地,重新變回了那個瘦小佝僂、昏迷不醒的老王頭,只是臉色青黑,氣息奄奄,手腕折斷處流出的血都是暗紫色的。
河灘上,那濃鬱的墨綠“霧靄”也隨着殘骸落水和怪物瓦解,開始緩緩消散。
趙師傅拄着木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汗水混合着泥水從額頭上滾落。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老王頭,又警惕地望向那截殘骸落水的河面,河水渾濁,早已不見蹤跡。
“結…結束了?”孫大膀癱坐在地上,褲溼了一片,臉色比老王頭好不了多少。
另外兩個受傷的漢子也跌坐在地,捂着傷口呻吟,傷口處的黑氣雖然未散,但蔓延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
祠堂門口,劉墨猛地噴出一小口鮮血,顏色暗紅,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軟軟地順着門框滑倒,徹底陷入了昏迷。剛才那一下超越極限的遠程“觸動”,幾乎榨了他最後一點靈魂力量。
“哥!”劉葦的哭喊聲在祠堂內響起。
遠處河灘,趙師傅似有所感,猛地回頭,望向祠堂方向,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更深的憂慮。
他彎腰,檢查了一下老王頭的狀況,又看了看兩個受傷同伴的傷口,沉聲道:“帶上人,趕緊回祠堂!這地方不能待了!”
河水幽幽,將那截蘊含着煞氣與一絲未泯鋒銳的殘骸,吞入了它深不見底的、黑暗的懷抱。
河心深處,那被污穢纏繞的斬妖鉞,似乎又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
更深的黑暗裏,仿佛有一雙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眼睛,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望向了河岸,望向了那座殘破的祠堂,也望向了……那個兩次三番、以微弱之軀擾動“規矩”的少年。
風雨暫時停歇,但流沙河的陰影,卻似乎更加濃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