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朝，蕭執心情頗佳。
那平裏總愛在選秀一事上聒噪幾句的兵部侍郎高崇，今上朝時卻像霜打的茄子般蔫頭耷腦，一言不發，顯然是沒了尋釁找事的精力。
下了朝，李懷義便湊上前，忍着笑低聲稟報：“陛下，按您的意思，高大人家那二三十位美意的消息，不經意地傳到了高大人的夫人耳中。聽說夫人當即就動了怒，高大人這兩……怕是子很不好過。”
蕭執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
這高崇，自家後宅都料理不清，還有閒心管他的事？
他淡淡嗯了一聲，算是知曉，隨即吩咐：“罷了，晚些時候去絳雪軒看看明妃。”
李懷義卻並未立刻領命，反而笑着提醒：“陛下，您可還記得，再過半月，便是秋獵了。”
蕭執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墨跡在奏折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停頓。
他抬眼，目光深邃：“朕自然記得。”
李懷義見狀，這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越國夫人今進宮爲明妃娘娘講學，提起了秋獵之事。娘娘聽聞後，很是向往呢。聽說……還向夫人透露，想尋一匹溫順乖巧的小馬，趁着這些時練一練騎術，也好在秋獵時不至於太過生疏。”
蕭執放下朱筆，身體向後靠向龍椅背，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着。
那小公主，膽子不大，心思倒挺活絡。
昨還病懨懨地怕苦不肯吃藥，今就敢想着騎馬了？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她穿着勁裝、小心翼翼坐在馬背上的模樣，那雙總是帶着怯意的眼睛，或許會因這新奇的嚐試而亮起光芒。
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掠過眼底。
他沉吟片刻，對李懷義道：“去御馬監挑一匹最溫馴的母馬，要個頭矮小些，性子格外柔順的。再選個經驗豐富、手腳利落的女騎師，明去絳雪軒伺候。”
“是，奴才這就去辦。”李懷義笑着應下。
於是，第二晌午過後，御馬監便精心挑選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棕色母馬送到了絳雪軒附近的空地上。
那馬兒個頭適中，毛色光亮，眼神溫馴，一看便是極好相與的。
攬月和抱琴一左一右緊跟在京禾身側，神情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有半點閃失。
一旁負責教導的女騎師笑容和煦，語氣沉穩地介紹：“娘娘放心，這匹追雲是苑裏最通人性的，步伐穩，性子也極柔和，最適合初學。”
京禾心中歡喜，卻也不敢大意。
她先依着女騎師的指點，親手喂了追雲幾把鮮嫩的草料，那馬兒果然乖巧，溼漉漉的鼻子在她掌心輕蹭，惹得她輕笑出聲。
待到嚐試上馬時，卻頗費了一番功夫。
她力氣不足，在馬鐙上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跨坐上去，最後還是由女騎師半扶半抱，才終於穩穩地坐到了馬背上。
饒是有人緊緊牽着繮繩，控制着馬兒以最緩慢的步伐繞圈，初次離地這般高的京禾，依舊緊張得繃直了脊背，雙手死死抓着鞍韉前的凸起，一張小臉煞白，卻又透着股不肯服輸的倔強。
就這般折騰練習了一下午，待到夕陽西斜時，她總算能勉強坐穩，不再像起初那般搖搖欲墜。
蕭執處理完政務信步走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落餘暉爲萬物鍍上金邊，那公主穿着一身利落的騎射裝束，端坐於馬背之上，身姿仍有些僵硬，但眉眼間卻沒了平的怯懦，反而因這新奇的挑戰而煥發出一種專注的光彩。
晚風拂過，吹起她頰邊的碎發，竟有幾分鮮活的英氣。
他緩步走近，唇角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出聲問道：“明妃可還喜歡這馬？”
京禾聞聲望去，見是陛下，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帶着運動後的紅暈和顯而易見的成就感。
她在女騎師的攙扶下，有些笨拙卻難掩興奮地下了馬，腳步虛浮地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
“陛下，臣妾很喜歡，謝陛下恩典。”
蕭執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和鼻尖滲出的細小汗珠。
他抬手，極爲自然地用指腹替她拭去額角的薄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喜歡便好。只是不可之過急，當心累着。”
這般親昵的舉動，讓京禾微微一怔，隨即臉頰飛起兩朵紅雲，羞怯地垂下了頭，心中卻如同浸了蜜糖般甜暖。
周遭的宮人皆眼觀鼻鼻觀心，心中都明了。
暮色漸合，宮燈初上，絳雪軒內暖意融融。
晚膳時分，因着京禾身子大好，御膳房特意呈上了幾道時新菜式，皆是京禾未曾嚐過的。
其中一道蟹粉獅子頭，色澤金黃，香氣撲鼻，引得她不由多看了幾眼。
她正想下箸，卻瞥見侍立在一旁的小李公公正悄悄對她使眼色，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主位上的陛下。
京禾立刻心領神會，想起越國夫人教導的侍君之道，便拿起公筷，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飽滿的獅子頭，輕輕放入蕭執面前的碟中，聲音軟糯：
“陛下，您嚐嚐這個。方才聽說是御膳房的方公公費了好大心思才研制出的，臣妾看着……覺得定然美味。”
蕭執抬眸，見她一雙杏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滿是期待，不由莞爾。
他從善如流地嚐了一口，肉質鮮嫩，蟹香濃鬱，火候恰到好處。
他放下銀箸，看向京禾，眼中帶着幾分戲謔的笑意：
“朕竟不知，朕這御膳房裏還藏着這般能工巧匠。往倒是未曾吃過如此合口的菜式。”
侍立在側的李懷義連忙低下頭，肩膀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強忍着才沒笑出聲。
陛下用膳向來不挑，給什麼吃什麼，御膳房的人久而久之，自然也樂得輕鬆，只做些穩妥不出錯的拿手菜。
可如今不同了，明妃娘娘心思靈巧，對吃食又格外上心，那雙眼睛時不時就關切着御膳房的動向，那些廚子們豈敢不盡心竭力、變着花樣地討好？
這桌上的新奇佳肴，十有八九是托了誰的福，陛下心裏怕是明鏡似的。
京禾卻未深想其中關竅，只聽陛下誇贊，便覺歡喜，自己也夾了一個，小口品嚐起來，眉眼彎彎，滿足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兒。
蕭執看着她毫不掩飾的欣喜模樣，又瞥了一眼那碟獅子頭，心中暗忖，看來往後這御膳房的用度，還得再寬裕些才是。
這小公主，倒是挺好養活，一點美味便能讓她如此開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