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便是新的一個月。
“今是初一?”君瀾宴食指按着緊鎖的眉頭,出聲詢問。
“回皇上,是的,”李應假裝看不見帝王臉上不耐煩的神色,暗示道:“今午膳是在勤政殿還是……?”
未等皇上做出決定,又急急補充道:“皇後娘娘今個兒早早就派了人來,說是有事相商。”
君瀾宴瞪了瞪下頭畢恭畢敬站着的李應,這滑頭,故意打斷了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
按祖宗的規矩,每月初一十五都是皇後的子,他並不經常入後宮,但帝後和美乃天下人所樂見的,也是朝堂穩定的關鍵一環,所以哪怕他一個月鮮少入後宮,但初一十五只會在鳳儀宮和勤政殿之間選,大多數時候只是一起用膳,偶爾會留夜。
鳳儀宮內,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相對而坐,卻相顧無言。
面前是滿桌熱騰的美食佳肴,桌前的兩人的氛圍卻比冰塊還要冷。
兩人似乎是較着勁,一個也不肯先開口,四周宮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李應說你有事相商。”君瀾宴出聲打破平靜,並不耐煩這樣耗下去。
“皇上還記得那救了瑞兒的宮女嗎?”皇後掛上笑邊說着,邊夾了一筷子酥肉放在皇上碗裏,“皇上嚐嚐這個。”
“尚有印象。”君瀾宴心中一凜,不明白皇後怎麼會注意到這麼一個小宮女。
皇後抬頭,仔細觀察,但不知是他掩飾得太好還是他確實沒對那宮女起心思,面上毫無反應,“臣妾想替她請皇上給個恩典,賞個位份給她。”
“哦?”君瀾宴轉了轉扳指,不明白皇後此舉用意,“一個宮女爲何要納爲妃嬪?宮中可沒有這樣的先例。”
“後宮的謠言塵囂上,都說那皇上救人時瞧見了她的身子……臣妾懷着身孕,宮權現下又在幾位妹妹手中,實在不好管這事。”
“衆口鑠金,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名聲是何其重要,許是聽到了這些謠言,聽說賢妃與德妃已經派人去賞賜了一番,而臣妾想着既然皇上與她有肌膚之親,那把人安置到後宮中倒也不錯,所以特來向皇上求個恩典。”不着痕跡地上了上眼藥,皇後輕撫小腹,眉眼溫柔,仿佛只是無意說了這話。
君瀾宴沉默,這些子他只以爲她在養病,又因着私心,他並沒有讓李應注意那邊的動向,原來賢妃和德妃已經去找過她了?
“既然如此,朕會考慮的。”
“宮女身份低賤,臣妾本想請個寶林的位置,但又考慮到她救了瑞兒,所以想美人的位份她倒也當得起,只是仍沒拿定主意,若是皇上同意了,那便您來拿主意吧。”
君瀾宴完成了此行的任務,隨意地扒了幾口飯便匆匆離開了,皇後沒做挽留,一個想走的人你是留不住的。
“皇上會同意嗎?”清和端了一盆水,打溼巾帕爲皇後擦手,低聲詢問道。
不是她不相信娘娘的計謀,只是皇上登基這麼些年來,這後宮之中,從未出現過宮女翻身做主子的事,哪怕有些嬪妃出身不好,但再不好,家中也是官爵在的。
“他並沒有拒絕。”都說帝王心難測,但有時也很好猜。
皇後看着已經無人的座位,她夾的那塊酥肉仍一動未動。
她神情有些呆愣,拿起自己筷子,身體前傾,將那肉塞到自己的口中。
這肉已經完全冷了,不再酥脆,吃在嘴裏滿是油膩。
“娘娘!你這是嘛?”清和一轉頭便看到自家娘娘眼眶發紅,吃着殘羹冷炙,大驚失色。
“我只是,想知道這個好吃不好吃罷了。”皇後眨了眨眼,將不自覺泛起的淚意一點一點咽下去。
“這已經冷了怎麼會好吃?皇上不吃這個可能、可能是因爲他不愛吃酥肉……”清和知道娘娘內心的結在哪,拼命的安慰着,只是看見面前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眼裏零散的、破碎的光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娘娘多聰慧的一個人啊,怎麼會不知道原因?
不,其實是好吃的,他也愛吃這個,皇後心裏反駁,道明了原因,他只是不想吃經由我手夾給他的東西罷了。
許久,她恢復了平靜,又恢復了一貫的端莊,“清和,太醫說孕期的女子總是敏感多思,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啊。”
“是呢,”清和心裏有些發酸,她的娘娘啊,只能將所有的難過消化下去,讓自己變得刀槍不如,看着實在讓人心疼。
“娘娘睡了?”鬆圓見清和出來,他知道娘娘與皇上鬧了不愉快,但並不關心,作爲主子手中的劍,他只需要聽主子吩咐揮劍就夠了。
“睡了,”清和面上帶着些怒意和怨氣:“皇上一句關心娘娘的話都沒有,娘娘還懷着小主子呢。”
“清和!這不是你該說的話!記住你的身份!”鬆圓怒斥,他知道清和一心爲主,但是有的時候情緒上頭說話就會不經思考。
*
傍晚時分,暑氣逐漸褪下,空氣中時不時拂過幾縷風。
清月小築裏,梨枝抱着雙膝依靠在亭子欄杆上,因着各種風言風語,這幾天她走到哪都有人前來搭話,東扯一堆,西扯一堆,無非是苟富貴、勿相忘,又或是說着些想當她的貼身宮女的胡話,讓人心生煩躁。
這是她費了好些時間才找到的好地方——一個被大樹蔭蔽着的小亭子,因着不遠處有個更大修建得更精致的聽雨亭,這個小亭子便少有人知。
她享受難得的清淨,靠着亭子,呆呆的望着天空,不知哪個方向傳來幾個宮女的說笑聲,似是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齊齊爆發出了一陣笑聲。
只是這歡樂獨獨繞過了她。
君瀾宴遠遠地看着這一幕,恍然,就像沾上人的氣息的狼回不去狼群裏,被打上朕的標籤的她也回不到宮女的圈子裏,他下了決定——讓她進宮吧。
他沒有出聲打擾她,只靜靜地看着。
這些子他時不時會想起那她受傷躺在床上的樣子,也會浮現她暈倒在殿前的一幕,他細細品味了自己翻涌的情緒,知道自己許是對這個小宮女起了心思。
不可否認,在聽到皇後的提議時,他是有點心動的,但是就像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她一樣,他不想讓她成爲妃嬪當中的一個。
後宮是會吃人的,他怕她也會成爲後宮的養料。
她像一朵花,應該燦爛地開在枝頭,而不是被摘下入屋內的瓶中;又像天邊的皎皎白月,應該高懸與天穹,而不是被世俗染上污泥。
可是,君瀾宴收回視線,悄聲離開,轉身時的動作帶起一陣風,貼地的花草隨之搖晃,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眼神當中是滿滿的勢在必得,這天下都是朕的,朕會護好這朵花,這彎月!
“啪——”
黑子落下,沖出了白子的包圍圈,本來勝負已分的戰局瞬間扭轉。
“禍水東引,這是招好棋啊!”聽着鳳儀宮探子傳來的消息,太後眼露趣味,她着實沒想到皇後會如此解局。
“聽說皇後爲這宮女請了美人的位份?一個宮女給這麼高的位份……”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錢嬤嬤話沒說完,太後就已經猜到她後半句想問什麼了,紅唇微勾,又下了一顆子,手中的鐲子相撞,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怎麼不合適,位份不高,怎麼叫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