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抬頭望天,假裝耳聾。
沒得到答復,楚瑄直接湊到他耳邊。
“遠山,你說,爲什麼?”
能爲什麼,當然是被傷透了心唄。
遠山斟酌道:“慕小姐是女子,總來王府,對她名聲不好,”
楚瑄越發煩躁,“那你說,怎麼辦?”
說了你會聽嗎?遠山在心裏大吼。
但知道自家主子要面子,只能繞個圈說。
“要不屬下陪陪王爺出府逛逛?”
然後逛着逛着就逛到慕府。
他真是個小機靈。
楚瑄知道他打什麼主意,清了清嗓子。
“那還愣着什麼,走吧。”
說是逛,兩人的路線卻是直奔慕府。
剛到慕府門口,楚瑄就往回退了幾步。
“遠山,你去把人叫出來,本王不想進去。”
遠山無語,擺譜還擺到人家家門口了,真能耐。
“王爺稍等,屬下這就去。”
不消片刻,就回來復命。
“王爺,門房說,慕小姐一大早就帶着丫鬟出門了,還沒回來。”
得了,這譜白擺了。
楚瑄一腳踢飛面前的石子。
“她去哪了?”
“門房的說不知道。”
楚瑄活脫脫像個被捏癟的包子,走得又急又快。
“回府。”
遠山忙跟在他身後。
“王爺,永京就這麼大點地,咱們要不去找找慕小姐?”
楚瑄停下腳步,“憑什麼要本王去找她?”
遠山默默在心裏懟一句:就憑你想見人家,離不開人家。
面上仍是好言好語哄着:
“不找,不找,屬下陪王爺轉悠轉悠。”
味閒堂。
慕翹正在和容知晦對弈。
見她心思都在棋盤上,容知晦狀似無意道。
“前些子,聽說宥王進宮求陛下賜婚。”
慕翹攆着一枚白子,遲遲未落。
“與我有關嗎?”
容知晦並未催促,耐心等着她。
“他求娶的人是你。”
慕翹眸光未離棋盤。
“陛下不會同意的。”
容知晦看着她,“爲何如此篤定?”
慕翹落子,截斷了黑棋一條去路。
“因爲……我是大人教出來的學生。”
這些子,經過容知晦的提點,她漸漸明白。
其實即便父兄還在,她也不一定能嫁予楚瑄。
因爲她與楚瑄能否相守,並不取決於楚瑄是否愛她,也不取決於她的出身,而是取決於晏帝想讓誰繼承大統。
帝位傳承,從來都不是血脈的延續,而是江山的延續。
晏帝不許太子與璋王明爭,卻又讓他們暗鬥。
因爲龍椅只認強者。
先前,大晏能征善戰的武將,除去晏帝的胞弟靖襄王,便是父兄。
若晏帝想讓太子繼承大統,那慕氏自然可以成爲太子的助力。
而楚瑄又是太子的人,屆時她與楚瑄聯姻,皆大歡喜。
可晏帝若是想讓璋王繼承大統,那麼她與楚瑄便絕無可能。
父兄死後,慕氏地位一落千丈。
如果楚瑄在容知晦之前請旨賜婚,晏帝或許會看在父兄的份上,賞她一個側妃的恩典,順便敲打璋王。
但如今有了容知晦,她的作用比之前更大。
容知晦是天子近臣,先前孑然一身,縱使太子和璋王有心拉攏,也無從下手。
若與她成婚,慕家便是他們的機會。
“你我聯姻,既是陛下對忠臣的撫恤,亦是對璋王的警告,更是太子與璋王正式爭鬥的開端。”
“如此一石三鳥的棋子,陛下自是放到該放的位置。”
容知晦眼底閃過一絲贊賞。
“不怕慕家成爲靶子?”
“站在明處挨冷箭,總好過被扔在暗處當墊腳石,再說……”
慕翹又落下一子。
“後都是一家人,大人不會袖手旁觀的,對不對?”
容知晦唇角幾不可察揚了一下。
“放心,事不過三,本官不會再背上克死四任未婚妻的名聲。”
慕翹忽地湊到他眼前,眉眼彎彎。
“那大人記得保護好我呦。”
看到她眼底流轉的光華,容知晦指尖的黑子頓住。
“想悔棋?”
慕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像蝶翼撲閃。
“不,是騙棋,大人給嗎?”
黑子平穩落下,容知晦聲音低沉而清晰。
“棋道,不讓,不騙,不悔。”
慕翹一看棋盤,哎,白子又敗。
“大人不覺得煩嗎?”
十,容知晦與她對弈了十,可她一局都沒贏過。
一局都沒有!
容知晦不嫌棄她,她都嫌棄她自個兒。
容知晦不疾不徐,將黑子一顆、一顆,勻速收回罐中。
“無礙,我比老師更年輕。”
換言之,就是她更氣不死。
慕翹搭着額頭,悶聲吐出一句。
“但大人有沒有想過,我年紀小。”
次次被碾着打,她也是需要信心的。
就算別人給的也行啊。
看着她渾身散發着“讓我靜靜去死”的氣息,容知晦微愣。
她比他小五歲,確實還小。
“有事求我?”
慕翹眼前一亮,原來容知晦吃這招?
慢悠悠把手放下來,眼睛眨得又快又無辜。
“這些子,我把大人教我的,掰開揉碎後去教導阿敘,但效果甚微,大人有什麼好方法嗎?”
收完黑子,容知晦未作停頓,從容開始收白子。
“因材施教。”
慕翹臉上快笑出一朵花。
“那大人能幫忙看看,阿敘適合什麼方式嗎?”
“可以。”
“多……”
慕翹的“謝”字還沒來得及謝出口,便被打斷。
“不急。”
慕翹噎住,急,她很急。
從前的阿敘野得本拴不住。
靜字和他更是從不沾邊。
院子裏即便只有一棵樹,他也能跑出一百種花樣。
阿兄常說,是光追着他跑,風兒纏着他的衣角,就連廊下的雀兒,都嫌他吵。
可如今,他在書房一待就是一整。
安靜得讓她害怕。
雖然偶爾也會笑,但那笑意從不達眼底,嘴唇一碰,就散了。
那她雖大言不慚指責顧愫心虛不穩,其實她自個兒也沒好到哪裏去。
思來想去,唯有容知晦合適。
慕氏與當年容氏境遇大同小異,他懂這種‘斷閘’之痛。
家變,沉浮,至親離去,容知晦失去的,絕不比他們少。
她不奢求阿敘同容知晦這般,將斷壁殘垣築成登雲的天梯,她只希望,他能有生氣地活着。
容知晦掩去眼底的笑意。
“先說說,你準備如何報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