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無盡的黑暗與冰冷中不斷下墜。直到一陣混雜着鐵鏽與腐爛淤泥的惡臭,如同一雙粗暴的手,將林默的靈魂硬生生地從昏迷的深淵中拽了回來。
他咳嗽着,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絕對的黑暗,和近在咫尺的、冰冷潮溼的水泥管壁。他發現自己正蜷縮在一個廢棄的地下管道之中。這裏狹窄、肮髒、臭氣熏天,卻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庇護所。
他記得,在從博物館後窗逃出後,他拖着那具幾乎散架的身體,憑借着最後的意志力,在這片廢墟中爬行了不知多久,最終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滾進了這個被蔓延的藤蔓所遮蔽的管道口。
他還活着。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一陣陣後怕的、劇烈的戰栗。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在腦海中調出了自己的系統面板。
HP那一欄,那個鮮紅刺眼的“1”,像一個來自死神的、充滿嘲諷的警告。
他顫抖着手,從被撕爛的背包裏,摸出了那瓶只剩下瓶底的礦泉水。他沒有喝,而是咬着牙,將清水倒在從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條上,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那處位於後心的槍傷。
子彈的沖擊力讓他整個後背都血肉模糊,雖然沒有穿透,但那份灼熱的劇痛卻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點燃。每一次觸碰,都帶來一陣讓他眼前發黑的劇痛。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呻吟,額頭上滲出的冷汗,與管道壁上滲出的污水混在一起,順着臉頰滑落。
傷口處理完畢後,他才有精力去復盤那場幾乎讓他喪命的“博物館奪寶記”。
從遇到那個心狠手辣的拾荒人開始,每一個畫面,每一個細節,都在他腦海中反復回放。
對方的謹慎與貪婪,自己的示弱與算計,槍聲響起的瞬間,【結實】觸發時那股強行鎖住生命力的規則之力,以及……最後那頭被激怒的、如天災般不可抵擋的“卡比獸”……
他贏了嗎?
他活下來了,也拿到了【結實】特性。從結果來看,他似乎是贏了。
但他卻感覺自己輸得一塌糊塗。
他所有的計劃,所有的智慧,在那頭暴怒的巨獸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若不是最後關頭,那源於求生本能的“投食”之舉,他現在早已是那巨獸的腹中餐,或者牆上的一抹血跡。
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之前制定的“攻略”,從根源上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個沉浸在“玩家”心態中,而忽略了現實殘酷的錯誤。
他太過於依賴“被動”的防御,而忽略了“主動”的掌控。
“【結實】……只能保我不死,但不能……讓我活。”
林默躺在冰冷、潮溼的管道裏,在一陣陣劇痛的侵襲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句混合着血與淚的感悟,喃喃自語。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未來道路上的所有迷霧。
保命,不應該是像一個沙包一樣,被動地等待着對手的攻擊,然後指望自己的“護甲”夠硬。真正的活下去,是應該在危險降臨之前,就徹底遠離危險!是在敵人揮出拳頭之前,就優雅地、從容地,退出戰場!
他需要一種,能讓他徹底掌控“距離”和“空間”的主動權。
他需要……【瞬間移動】!
這個念頭,不再是“采購單”上一個備選的、錦上添花的目標。它成了和食物、水一樣重要的,生存的必需品!
這份前所未有的、對力量的強烈渴望,化作了一股頑強的意志,支撐着他那具破敗不堪的身體。
他在那截散發着惡臭的管道裏,足足躲藏了兩天。
兩天裏,他靠着僅剩的一點水和極度的意志力,硬生生地熬着。HP的數值,也從“1”點,極其緩慢地恢復到了“15”。傷勢依舊嚴重,但至少,他已經有力氣站起來,可以進行緩慢的移動了。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食物和水已經告罄,再留在這裏,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其他循着血腥味而來的東西堵死。
是時候,開啓新的征程了。
當林默再次從藏身處鑽出,回到地面時,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朝着他新的目的地——市中心廣場,蹣跚地、一瘸一拐地前進。
這一次的旅途,他看到了更多,也更深刻的,屬於這座城市的“傷疤”。
他路過一處被廢棄的軍事路障。成噸的沙袋早已被風雨侵蝕得破敗不堪,旁邊一輛翻倒的裝甲運輸車上,布滿了猙獰的爪痕和巨大的凹陷,焦黑的爆炸痕跡訴說着這裏曾經發生過的慘烈戰鬥。顯然,在災變初期,官方的抵抗力量,在這種來自異次元的、不講道理的偉力面前,敗得一塌糊塗。
在一些建築物的牆壁上,他看到了更多人類活動的痕跡。不再是災變初期的尋人啓事或是求救信息,而是充滿了火藥味的、不同幸存者勢力留下的塗鴉。
一個由三道爪痕構成的狼頭標志,旁邊用紅色的油漆噴着狂野的字跡:“黑狼團的地盤!越界者死!”
不遠處,一個緊握的鐵拳標志針鋒相對地覆蓋了小半個狼頭,旁邊用白色的塗料寫着:“鐵血盟才是這裏的規矩!收人,只收強者!”
他甚至還看到了一些牆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來自不同口徑的槍械所留下的彈孔。顯然,在沒有虛空獸的時候,這些幸存者勢力之間,爲了爭奪地盤和資源,也從沒停止過火拼。
那個死在博物館裏的拾荒人,絕不是個例。
這個世界的威脅,遠不止那些來自異次元的怪物。更多的時候,來自背後的刀子,遠比眼前的獠牙,更加致命。
林默將這一切都默默記在心裏,更加收斂了自己的氣息,像一只真正的、生活在陰影中的老鼠,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存在沖突的區域。
終於,在第三天的黃昏,他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市中心廣場的邊緣。
他記憶中,那個曾經是這座城市最繁華、最喧囂的心髒地帶,那個擁有着巨大噴泉、巨幕廣告牌、奢侈品店林立的地方,此刻,卻空曠、死寂得,像一片被整個世界遺忘的巨大墳場。
巨大的廣告牌早已熄滅,上面布滿了污漬和裂痕。宏偉的噴泉早已幹涸,池底積滿了黑色的淤泥和不知名的骸骨。風吹過空曠的廣場,卷起一地廢紙和垃圾,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亡魂在竊竊私語。
林默躲在一棟百貨大樓的陰影裏,心髒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起來。
直覺告訴他,這裏比那個被“卡比獸”占據的博物館,要危險一百倍。
他的目光,穿過這片巨大的、令人心生敬畏的空曠地帶,投向廣場的最中央。
然後,他看到了一點微弱的、如同鬼火般,正在飄蕩的紫色光芒。
那是一只外形酷似一截白色蠟燭的、小巧的虛空獸。它的頭頂,燃燒着一簇幽幽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紫色火焰。它的身體在離地半米的高度漂浮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以一種極其固定的、充滿規律的模式,在廣場中央那座幹涸的噴泉周圍,來回遊蕩。
它不像是在覓食,更不像是在嬉戲。
它像一個忠誠的、不知疲倦的哨兵,又像一個被束縛在地縛靈,永恒地、在守護着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