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雜着汗水與不知是誰的血,順着陳剛堅毅的面部輪廓滑落。他那身如同金屬鑄就的皮膚上,此刻已經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深淺不一的劃痕與凹陷。每一次呼吸,都牽動着胸腔內火辣辣的劇痛。
他,累了。
但他的眼神,依舊像一柄出鞘的利劍,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無窮無盡的、如同黑色怒濤般的怪物海洋。
“老李!左翼!用你最後那點力氣,再給我放一把火!別讓那些長着壁虎爪子的東西爬上廢墟!”陳剛的聲音,因爲長時間的咆哮,已經變得沙啞無比,但其中蘊含的威嚴與冷靜,卻依舊像一根定海神針,穩定着身後每一個隊員那早已瀕臨崩潰的神經。
“收到!”一個滿臉煙火色、嘴唇幹裂的年輕男人怒吼一聲,雙手猛地向前推出。一道比之前黯淡了許多、卻依舊頑強的火龍,咆哮着沖進獸群,暫時逼退了左翼的攻勢。但緊接着,他便雙腿一軟,單膝跪地,劇烈地喘息起來。他的異能,已經接近枯竭。
“小張!土牆還能撐多久?”陳剛的目光轉向右側。
“剛哥……不行了!這些畜生的沖擊力越來越強!我的精神力……快見底了!”負責防御的女孩張嵐臉色慘白,她面前那道由她能力化出的、厚實的土牆,此刻已經如同被重錘反復敲擊的玻璃,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巨響,一頭體型格外壯碩的、如同犀牛般的虛空獸,猛地撞碎了那面早已不堪重負的土牆!
“小張,閃開!”
陳剛怒目圓睜,想也沒想,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用自己那如同鋼鐵般的肩膀,硬生生將那頭沖破防線的怪物撞得一個趔趄。但緊接着,更多的怪物,便從那道缺口中,蜂擁而入!
整個防御陣型,在這一刻,出現了第一個致命的缺口。
“頂住!都給我頂住!”陳剛咆哮着,一拳將一只撲上來的怪物腦袋砸得稀爛,滾燙的、帶着腥臭的血液濺了他一身,“我們是天啓者!是人類最後的防線!我們身後,就是家園!”
他的話,點燃了隊員們心中最後的一絲血性。
他們浴血奮戰,用盡了最後的一點異能,打光了最後一發子彈。
那個叫老李的火系異能者,在耗盡了所有能量後,從腰間拔出軍用匕首,怒吼着沖進了獸群,用最原始的方式,帶走了三只怪物的生命,然後被更多的怪物,徹底淹沒。
那個叫張嵐的女孩,在土牆破碎後,用自己嬌小的身體,擋在了一名受傷的醫療兵面前,被一只怪物的利爪,瞬間洞穿了胸膛。
……
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在他眼前凋零。
陳剛的心,在滴血。
這些人,都是信賴他,追隨他的兄弟姐妹。他答應過,要帶他們活下去。
可是,他食言了。
【高空視角·林默】
林默站在摩天大樓的樓頂,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
他看着下方那葉在黑色風暴中搖搖欲墜的孤舟,看着那些光芒一個個地熄滅,一種從未有過的、名爲“無力”的感覺,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情報”,他能看清戰場的全局,他甚至能分辨出,是哪幾只“指揮官”型的虛空獸,在幕後操縱着這一切。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離得太遠,他的聲音傳達不下去。他就算現在立刻瞬移過去,以他那半吊子的空間能力和幾乎爲零的戰鬥力,也只不過是多一具屍體而已。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
【陳剛視角】
“吼——!!!”
就在陳剛小隊僅剩的七八個人,被壓縮到一個極小的、背靠着牆壁的死角,即將被徹底吞噬時,獸潮的後方,傳來了一聲充滿威嚴的、不容置疑的咆哮。
那是……那只螳螂狀的“指揮官”發出的命令。
原本瘋狂進攻的獸潮,如同接到了指令的士兵,竟然緩緩地、向兩側退開,在包圍圈的中央,讓出了一條通路。
這短暫的、詭異的平靜,讓陳剛等人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但他們心中,卻升起了更深的不祥預感。
他們知道,這是……“斬首”的信號。
大地震顫得愈發劇烈。
在那條由怪物讓出的通路盡頭,一個龐大、猙獰、充滿了壓迫感的身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那是一頭直立行走的、身高超過五米的巨型怪物。它通體覆蓋着如同岩石般堅硬的、層層疊疊的灰褐色甲胄,頭頂上,一根長達一米的、高速旋轉的猙獰獨角,散發着足以鑽穿一切的死亡氣息。它的每一步,都讓地面爲之顫抖。
“鐵甲暴龍”型虛空獸!
是他們在這片區域,所遇到過的,最強大的精英級怪物!
陳剛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頭“鐵甲暴龍”,無視了周圍其他幸存者,那雙渾濁而暴虐的眼睛,從一開始,就死死地鎖定了這個小隊中,氣息最強的領袖——陳剛。
它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咆哮,後腿猛地發力,整個身體像一輛失控的重型坦克,朝着陳剛,發起了毀滅性的沖鋒!
“剛哥,快躲開!”
身後傳來隊友驚駭欲絕的尖叫。
但陳剛知道,他不能躲。他的身後,就是他僅剩的、毫無反抗之力的隊員。他若是躲了,他們,就全完了。
“都……活下去……”
陳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然而釋然的笑容。他將體內最後一點所剩無幾的能量,全部灌注到雙臂之上,那身古銅色的皮膚,爆發出此生最耀眼的金屬光澤!
他咆哮着,主動迎向了那頭不可戰勝的怪物!
轟——!!!
如同彗星撞地球。
陳剛那引以爲傲的、連子彈都無法輕易擊穿的“合金膚質”,在那根高速旋轉的、無堅不摧的獨角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被撕裂、洞穿!
他感覺自己的整個胸膛,仿佛都被徹底粉碎了。
巨大的力量,將他狠狠地向後拋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他身後那堵冰冷的、最後的牆壁之上,然後像一灘爛泥般,滑落在地。
“噗——”
他噴出一大口混雜着內髒碎片的鮮血,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邊,只剩下隊友們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想抬起手,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已經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頭“鐵甲暴龍”,緩緩地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瞰着這個膽敢反抗它的渺小人類。它那巨大的陰影,將陳剛徹底籠罩。
然後,它緩緩地、高高地,揚起了它那只布滿了嶙峋骨刺的、如同起重機吊臂般的巨大前爪。
意識模糊中,陳剛看到了那只正在緩緩落下的、足以將他徹底拍成肉泥的巨爪。
他的一生,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閃過。
想起了,父母在災變中,爲了保護他而被怪物撕碎的場景。 想起了,自己曾經發誓,要用這身能力,守護更多人的誓言。 想起了,身後那些哭喊着的、信賴着他的、年輕的臉龐。
對不起……
我……盡力了……
陳剛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坦然而無悔的笑容。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那最後的、也是解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