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的天,在經歷了一夜的血雨腥風後,似乎並未放晴,反而更加陰沉壓抑。空氣中彌漫着無形的硝煙和濃重的血腥味。
黃家別墅成了臨時靈堂和指揮中心。黃天霸重傷昏迷,在五爺帶來的神秘醫生救治下勉強吊住性命,但已形同廢人。黃必達如同喪家之犬,帶着少數死忠和周閻王派來接應的人馬,在陳樹根和洪門力量的全力圍剿下,狼狽逃竄出廣南,不知所蹤。周閻王伸入廣南的爪子被連根斬斷,損失慘重,暫時縮回了省城舔舐傷口。
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以黃必達的徹底失敗和逃亡告終。而最大的贏家,表面上是清理門戶、穩定了局勢的陳樹根,實際上,卻是那始終在幕後掌控全局的洪門五爺。
葉穗被五爺的人秘密轉移救治,生死未卜。陳樹根的心如同被挖去了一塊,空落落的疼。每當夜深人靜,葉穗爲他擋槍倒下、渾身浴血的畫面就會清晰地浮現,伴隨着那句“我是警察臥底”的微弱聲音,如同夢魘般折磨着他。愧疚、悔恨、擔憂,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感,交織在一起。他動用了所有能用的資源去打聽她的消息,卻石沉大海。五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她自有去處,該見時自會相見。”
他知道,自己欠她一條命。這份債,比任何江湖恩怨都更沉重。
七天後,廣南郊外,一座隱秘的臨江祠堂。
祠堂外表古樸滄桑,青磚灰瓦,爬滿了藤蔓,仿佛與世隔絕。但內部,卻莊嚴肅穆,燭火通明。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檀香氣息。高高的神龕上,供奉着關聖帝君和洪門始祖的神位,下方擺放着象征“反清復明”精神的“木楊城”牌位。
今夜,是洪門在廣南重開香堂的日子。更是陳樹根正式踏入這個古老而神秘的地下王國的起點。
祠堂內,肅立着數十名身着黑色或深藍色中式短褂的漢子,年齡各異,但個個氣息沉穩,眼神銳利,他們是洪門在廣南及周邊地區的“草鞋”(基層頭目)和“白扇”(軍師謀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香堂中央那個挺拔的身影上——陳樹根。
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黑色綢緞唐裝,身姿筆挺如鬆。臉上那道在碼頭留下的淡淡疤痕,在搖曳的燭光下平添了幾分冷硬。他眼神平靜,如同深潭,將所有對葉穗的擔憂、對黃必達的恨意、以及對未來的野望,都深深埋藏。洪門五爺的話猶在耳邊:“開香堂,拜祖師,入洪門,從此斬斷前緣,只尊洪門義氣,只行洪門規矩!”
五爺身穿深紫色繡金團花長袍,頭戴瓜皮小帽,手持一柄古樸的折扇,站在香案前,神色莊嚴肅穆。他是今晚的“執事”,主持開香大典。
儀式繁瑣而莊重,每一步都蘊含着古老的傳統和森嚴的等級。
1. 淨手焚香: 陳樹根在銅盆中用柚子葉水淨手,然後點燃三炷粗大的線香,恭敬地插入巨大的青銅香爐。香煙嫋嫋,直上穹頂。
2. 誦讀《海底》(洪門秘傳規章): 五爺展開一卷泛黃的絹冊,用低沉而清晰的嗓音,誦讀洪門三十六誓、七十二例。內容涉及忠義、保密、互助、戒律,條條森嚴,違者將受三刀六洞、五雷誅滅等極刑。
3. 斬雞頭,燒黃紙: 這是最血腥也最核心的環節。一只雄壯的公雞被捧上。五爺手持一柄雪亮的短刀,口中念念有詞:“不忠不義,有如此雞!” 刀光一閃!雞頭落地!滾燙的雞血噴濺在準備好的黃紙上!隨後,黃紙在火盆中點燃,象征着所有誓言在天地神明和祖師爺面前立下,血爲證,火爲憑!
4. 飲血酒: 雞血滴入盛滿白酒的碗中。陳樹根單膝跪地,雙手捧碗,面對神位和五爺。五爺將碗中血酒灑向天地、祖師,最後將剩餘小半碗遞到陳樹根面前。
“飲下此酒,即爲洪門兄弟!同生共死,永不背誓!”五爺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
陳樹根毫不猶豫,仰頭將辛辣刺鼻的血酒一飲而盡!濃烈的血腥味和酒氣沖入喉管,如同咽下一團烈火,燒灼着他的五髒六腑,也烙印下無法磨滅的洪門印記!
5. 授職賜名: 五爺從香案上取過一張暗紅色的帖子——正是之前他留在黃家書房的那張洪門紅帖!他展開帖子,朗聲道:
“陳樹根!爾智勇雙全,臨危不亂,平叛有功,心性堅韌!經山主核準,授爾洪門‘紅旗老五’之職!掌廣南一地‘風’字舵口(情報、暗殺、特殊行動)!賜爾洪門‘山’字輩,名——山梟!”
紅旗老五!山梟!
祠堂內響起一片低沉而整齊的抱拳禮:“拜見五哥!”
陳樹根(山梟)雙手接過那張沉甸甸、仿佛帶着千鈞之力的紅帖。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陳樹根”這個名字,連同他那沾滿泥濘與鮮血的過去,都被暫時封存。他現在是洪門“山梟”,執掌廣南最隱秘、最鋒利的暗刃!
儀式接近尾聲。五爺最後沉聲道:“山梟,記住!洪門非匪幫,吾輩行事,當以‘忠義’爲先,以‘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近代演化爲維護華人利益)爲念!手中之權,掌中之刀,爲洪門大業,爲天下公義!而非一己私欲!若違此誓,天地共誅!”
“山梟謹記五爺教誨!爲洪門,萬死不辭!”陳樹根(山梟)抱拳躬身,聲音鏗鏘有力,在肅穆的祠堂中回蕩。
儀式結束,衆人依次退出。祠堂內只剩下五爺和山梟(陳樹根)。
燭火搖曳,映照着兩人沉默的身影。
“葉穗姑娘,”五爺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性命無礙,子彈離心髒只差分毫。但傷及肺腑,需要長時間靜養。我已將她送往海外妥善安置。她的身份,是絕密。你與她……緣分未盡,但時機未到。”
聽到葉穗無恙,陳樹根(山梟)緊繃的心弦終於鬆了一絲,巨大的感激涌上心頭:“謝五爺救命之恩!山梟……”
五爺擺擺手,打斷了他:“救她,是看她一片赤誠,爲公義不惜己身。非爲你。”他目光如炬,盯着陳樹根,“山梟,你可知,爲何洪門會在此時,在廣南,爲你開香堂?”
陳樹根(山梟)沉默。他知道,絕不僅僅是因爲他平叛有功。
“黃家已倒,廣南權力真空。周閻王雖退,但省城虎視眈眈。更有海外‘和字頭’、‘華青幫’等勢力,覬覦這片南國門戶。”五爺的聲音帶着深遠的憂慮,“洪門要的,不是一個打打殺殺的廣南,而是一個穩定、可控、能成爲連接海內外樞紐的廣南!你,有智謀,有狠勁,有根基(農家出身背景幹淨),更重要的是,你懂‘藏鋒’,也懂用‘算盤’(智謀)!你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滾滾東去的江水:“山梟,廣南只是你的起點。洪門這艘大船,遠比你想的要古老,要龐大,也要凶險得多。紅旗老五,執掌‘風’字舵,你手中的刀,從此不再只爲黃家,甚至不再只爲廣南而揮。它要爲洪門的千年大業,爲那更深、更遠、也更黑暗的棋局而揮!”
他轉過身,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陳樹根(山梟)肩上:“葉穗是警察,你是洪門‘紅旗老五’。你們之間,隔着的不只是身份,更是難以逾越的立場鴻溝。這份情,是緣,也是劫。如何取舍,在你一念之間。但記住,洪門大義在前!”
陳樹根(山梟)看着手中那張象征着無上權力也意味着無盡枷鎖的洪門紅帖,再想想生死未卜、立場對立的葉穗……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這祠堂外深沉的夜色,將他徹底籠罩。
他知道,從飲下那碗血酒,接過這張紅帖的那一刻起,他已踏上了一條比黃家令牌所指引的、更加波瀾壯闊也更加身不由己的征途。這條路上,有洪門的千年榮光,有黑暗世界的權力巔峰,也有注定無法觸碰的微光。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掙扎漸漸沉澱,化爲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靜。他對着五爺,也對着那燭火搖曳的神位,深深一躬:
“山梟,明白。爲洪門,百死不悔!”
祠堂外,廣南的夜,深沉如墨。江風嗚咽,仿佛預示着更加洶涌的暗潮,即將席卷而來。而洪門的新晉“紅旗老五”——山梟,將手持紅帖,立於這風暴的中心。他的刀鋒所指,將是整個黑暗世界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