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嚐試突破暗物質團的信號封鎖失敗時,青林的指尖在控制台上劃出一道血痕。無人機的殘骸在全息投影裏閃爍着紅光,最後定格的畫面是木星軌道附近扭曲的引力場——那裏本該是暗物質團被引導後的“安全航道”,卻在三天前突然出現了新的能量漩渦,像一張憑空張開的巨嘴,吞噬了他們精心設計的引導信號。
“常規物理定律在這裏失效了。”孟林把一杯熱咖啡推到青林面前,黑色的咖啡液裏倒映着他眼底的紅血絲,“我們用地球的引力模型去計算星際軌道,就像用漁船的導航系統指揮宇宙飛船。”
實驗室的燈光忽明忽暗,備用發電機發出吃力的嗡鳴。自從暗物質團開始侵蝕全球網絡,城市電網的負荷已經到了臨界點,他們所在的東山觀測站全靠孟林二十年前埋下的獨立供電系統維持運轉。牆上的大屏幕分屏顯示着兩組數據:左側是全球信息癱瘓的實時報告——銀行系統崩潰、衛星失聯、跨國通信中斷;右側是他們連續失敗的參數記錄,每一次的能量波動曲線都像一條被掐斷的生命線。
青林灌下大半杯咖啡,苦澀的液體沒能壓下喉嚨裏的腥甜。他的“信息經脈”在連續高強度運算後變得灼痛,眼前時不時閃過亂碼般的幻象——那是被暗物質團幹擾的數據流在他意識裏的投影。“所有渠道都試過了。”他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航線模擬圖,“電磁信號被吸收,引力波引導被幹擾,連你說的‘量子糾纏信標’都失去了同步……我們就像困在玻璃缸裏的魚,看得見外面的光,卻撞得頭破血流。”
孟林沒說話。他正蹲在牆角,用一把舊螺絲刀拆解着那個刻着“西域·731”的工具箱。工具箱的夾層裏藏着一卷泛黃的圖紙,上面畫着西域觀測站的原始結構,標注着許多用朱砂寫的批注,其中一行被反復圈畫:“暗物質團對生物電信號的吸收率低於0.3%”。
“生物電?”青林湊過去,“你是說……用人體自身的電信號引導?這不可能,人體的能量強度連無人機的萬分之一都達不到。”
“但人體的信息場是‘活’的。”孟林用螺絲刀指着圖紙上的觀測數據,“暗物質團吞噬的是‘死數據’——電子設備產生的固定頻率信號。但生物電不一樣,它會隨着情緒、思維、甚至細胞活動產生隨機波動,這種‘無序性’反而可能避開它的捕捉。”他頓了頓,眼神掃過實驗室角落裏青林的無人機殘骸,“你的‘獵隼’之所以能在強磁場裏飛那麼久,除了尾翼改裝,更重要的是你在操控時,大腦的生物電通過神經連接,無意識地給無人機加了一層‘無序信號罩’。”
青林猛地想起自己改裝無人機時的細節——每次調試,他都要親自握着操控杆待上至少四小時,直到指尖的溫度與機身完全同步。當時只覺得是心理作用,現在想來,那是他的生物電在與無人機的電子信號產生共振。
“所以新的渠道是……”
“用生物電信號驅動信標,讓無人機成爲人體的‘延伸器官’。”孟林站起身,走到實驗室中央的金屬台旁,掀開防塵布,露出一個半透明的頭盔,頭盔內側布滿了銀色的觸點,“這是我在西域時做的半成品,能將大腦皮層的生物電轉化爲可傳輸的信號。當年覺得這技術太冒險,現在看來,是唯一的辦法。”
青林看着那頭盔,觸點上還殘留着暗紅色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跡。“風險有多大?”他問。生物電與無人機信號的強制同步,相當於把大腦直接接入強輻射環境,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植物人。
“不知道。”孟林的回答很坦誠,“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暗物質團正在同化近地軌道的所有衛星,按照這個速度,十天後,地球會變成一個完全封閉的‘信息孤島’。”他調出實時監測數據,屏幕上代表暗物質團的紅色區域已經蔓延到月球軌道,像一張不斷收縮的網。
接下來的七天,實驗室變成了臨時手術室。青林躺在金屬台上,頭盔的觸點精準地貼在他的太陽穴、枕骨和眉心——這些是他“信息經脈”最活躍的區域。孟林則在控制台前調試着同步參數,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動作裏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跨越二十年的贖罪儀式。
“記住,不要刻意控制思維。”孟林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來,帶着電流的雜音,“讓你的意識像流水一樣自然流動,生物電的無序性才是關鍵。無人機的航線我已經輸入,但最終的轉向、加速,都要靠你的直覺來判斷。”
青林閉上眼睛,頭盔的觸點開始發熱,像有無數細小的螞蟻順着脊椎往上爬。他的意識漸漸沉入一片混沌,耳邊響起各種聲音——西域觀測站的警報聲、無人機穿越雷暴時的呼嘯、自己寫小說時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這些聲音交織成一條河,帶着他的生物電信號,順着導線流入無人機的核心芯片。
“啓動!”
隨着孟林的指令,實驗室的穹頂緩緩打開,改裝後的無人機從地面升起,機身不再是冰冷的碳纖維,而是覆蓋着一層淡藍色的薄膜,那是用青林的皮膚細胞培育出的生物傳感器,能實時響應他的生物電變化。
無人機穿過大氣層時,青林感覺自己的胸腔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暗物質團形成的漩渦在他“眼前”旋轉,呈現出一種介於液態與氣態之間的質感,無數被吞噬的電子信號在其中掙扎,發出刺耳的尖嘯。他下意識地偏過頭,無人機也跟着做出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側翻,避開了一道突然出現的能量束。
“看到了嗎?”孟林的聲音在他意識裏響起,“你的生物電讓無人機‘活’了過來,它現在能像羚羊躲避獅子一樣,在暗物質團的縫隙裏穿行。”
但危機並沒有解除。當無人機接近木星軌道時,青林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頭盔的同步率開始暴跌。他“看見”暗物質團的中心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點,那點正在瘋狂吞噬周圍的能量,連他的生物電都開始被拉扯過去。
“是‘奇點’!”孟林的聲音帶着驚惶,“它在進化,正在形成自己的意識!”
青林的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西域觀測站裏孟林年輕的臉、自己在城中村寫稿時的台燈、大哥遞過來的那杯熱咖啡……這些畫面像碎片一樣組成一道光,順着他的“信息經脈”直沖大腦。他猛地睜開眼睛,生物電信號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無人機的薄膜外殼瞬間變得通紅,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跟着光走!”他對着意識裏的孟林喊道。
無人機突然加速,不再躲避暗物質團的攻擊,而是迎着那個黑色的奇點沖了過去。在距離奇點還有一公裏時,青林將所有的生物電集中到一點,無人機的核心芯片發出最後一道強光——那是用他的記憶、情感、甚至靈魂碎片編碼的信號,帶着人類文明最原始的“無序性”,硬生生在奇點上撕開了一道裂縫。
當信號成功傳向宇宙深處時,青林的意識像被潮水淹沒。他最後看到的,是孟林在控制台前猛地站起,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而實驗室的大屏幕上,代表成功的綠色信號正在瘋狂閃爍。
再次醒來時,青林躺在實驗室的床上,頭盔已經被取下。孟林坐在旁邊,手裏拿着一份報告,嘴角難得地帶着一絲笑意。“信號被接收到了。”他說,“是仙女座星系的某個文明發來的回應,他們說,這種‘無序性生物電’是宇宙中最古老的交流方式,我們是第一個成功使用它的年輕文明。”
青林看向窗外,天空藍得像一塊透明的玻璃。近地軌道的暗物質團正在緩慢消散,衛星信號逐漸恢復,城市的輪廓在晨光中漸漸清晰。“這條路能走多久?”他問,聲音還有些沙啞。
孟林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實驗室的屏幕。上面是無人機傳回的最後畫面——裂縫後的宇宙深處,有無數光點正在閃爍,像無數雙等待回應的眼睛。“沒人知道。”他說,“但你看,我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只要繼續走下去,總會有新的轉機。”
青林拿起旁邊的頭盔,觸點上的溫度似乎還沒散去。他突然想起自己寫的小說結尾,主角站在信息宇宙的邊緣,看着無數條未探索的航道,說了一句:“所謂的成功,不是抵達終點,而是敢於踏上未知的路。”
此刻,這句話在他心裏變得無比清晰。孟林找到的新渠道,或許只是宇宙迷宮裏的一條小徑,但只要他們的生物電還在流動,只要人類的好奇心還沒熄滅,這條小徑就會不斷延伸,直到遇見下一個奇跡。
實驗室外,朝陽正從東山升起,照亮了孟林新畫的設計圖——那是下一代生物電無人機的草圖,旁邊寫着一行小字:“航道二:獵戶座旋臂之青林時代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