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攝像頭的包裝盒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沉默地立在書桌一角。未拆封的黑色塑料膜在晨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澤。胡楊坐在桌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盒子上“聲海直播”的燙金LOGO，冰涼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至心髒。
露臉。
今晚八點。
陳菲那句“極具辨識度和觀衆緣”像魔咒在耳邊回響。他抬頭，看向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蒼白的皮膚，墨色的眼，眼尾天然下垂的脆弱弧度，配上緊抿的、缺乏血色的唇。這張臉，曾是他刻意遺忘的負擔，如今卻成了平台眼中撬動流量的杠杆。
“哥？”胡小棠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平靜無波。她手裏端着冒着熱氣的早餐粥，目光掃過桌上那刺眼的攝像頭包裝盒，又落在他緊繃的側臉上。“媽說，爸今早自己用勺子喝了半碗粥。”她將粥碗放下，補充道，“劉主任查房，說神經反射弧有活躍跡象。”
父親的好轉，像一針強心劑，卻也像一條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胡楊背上。他需要更多的錢，更快的速度！露臉，是平台遞來的最快階梯，也可能是……通往未知深淵的滑道。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拿起剪刀，刺啦一聲劃開了攝像頭的包裝。冰冷的金屬機身，復雜的連接線，還有一個小小的環形補光燈，暴露在晨光下。
……
傍晚七點五十分。
書架堡壘的門被徹底拆下，靠在牆邊。狹小的空間被臨時征用爲更衣室。一盞簡易的環形補光燈架在書桌上，發出刺眼的白光，將角落裏堆積的棉絮和隔音海綿照得纖毫畢現，像一片怪誕的戰場遺跡。
胡楊站在光圈中心。燈光將他本就蒼白的臉照得近乎透明，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身上是一件簡單的白色棉麻襯衫，洗得有些發舊，領口微敞，露出一截同樣蒼白的鎖骨。陳菲派來的“線上指導”在耳機裏喋喋不休：
“…角度OK！記住，眼神要有內容！脆弱感是你的優勢，但別太喪，要帶點倔強的光！對，就像現在這樣！想象你在爲最重要的人歌唱…很好！補光再調亮5%！準備倒計時！3…2…1…開播！”
【燃燼·回聲】直播間，首頁焦點圖位置，同步開啓攝像頭！
瞬間！
如同開閘泄洪！在線人數以恐怖的速度飆升！1000…5000…10000…30000！彈幕像密集的流星雨，瘋狂沖刷着屏幕！
“？？？露臉了？！”
“臥槽！這臉？！聲顏雙殺？！”
“好…好他媽幹淨又破碎的感覺…”
“弟弟多大？這顏值不出道可惜了！”
“【富婆不差錢】送出‘銀河戰艦’x10！！”
“【守護燃燼】送出‘至尊守護’x1！（價值9999元）”
海嘯般的流量和打賞特效幾乎將直播間淹沒！胡楊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沖撞，耳膜被耳機裏導播激動的指令和彈幕爆炸的提示音震得嗡嗡作響。強光燈刺得他眼睛發酸，暴露在無數目光下的感覺，像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裏，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刺骨的審視下。
他強迫自己忽略攝像頭冰冷的“注視”，忽略屏幕上那些對他容貌的瘋狂議論。他閉上眼，將所有心神沉入那片被系統固化的聲音世界。指尖拂過電容麥冰涼的支架，熟悉的掌控感稍稍驅散了不安。
前奏響起。一首需要極致情緒控制的《光亮》。他開口，聲音透過頂級設備，純淨、空靈，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質感，瞬間壓住了部分喧囂的彈幕。
“莫聽穿林打葉聲…”
聲音一出，導播在耳機裏激動地低吼：“穩！太穩了！就是這個感覺！脆弱又堅韌！保持住！”
然而，就在他沉浸於聲音，準備將情緒推向副歌高潮的瞬間——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精神壓力及外部能量幹擾（強光源/多頻段電磁信號）！】
【‘堅韌（微弱）’特性被動激發！】
【‘純淨’聲骸波動異常！精神共鳴通道受擾！能量逸散風險：高！】
一股極其細微、卻如同鋼針刺入太陽穴的劇痛猛地襲來！緊接着，喉結下方那片被“純淨”聲骸滋養的區域，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粗暴攪動！一股灼熱感伴隨着難以言喻的麻癢猛地竄起！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電流在那裏亂竄！
“唔…” 胡楊悶哼一聲，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原本流暢的氣息瞬間一滯！清冽的歌聲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和…變調！
導播在耳機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燃燼！穩住！氣息！音準！”
胡楊死死咬住後槽牙，強迫自己忽略喉間那詭異的麻癢和刺痛，將全部意志力灌注於聲帶！【堅韌（微弱）】的淡金色盾牌在意識中瘋狂閃爍，強行穩定着瀕臨失控的共鳴腔體！他猛地吸氣，將聲音拔高，試圖用更強的力量掩蓋那瞬間的瑕疵：
“也無風雨也無晴——！！！”
就在他爆發出高音的刹那！
喉結下方那股狂暴亂竄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沖上喉管！他感到喉頭一甜！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被高清麥克風精準捕捉到的、如同氣泡破裂般的異響！緊接着，一縷極其刺眼的、妖異的暗紅色血線，如同活物般，猛地從他緊抿的唇角蜿蜒淌下！
鮮紅的血，在強光燈慘白的照射下，在少年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觸目驚心！如同雪地裏綻開的一朵絕望之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直播間裏，瘋狂滾動的彈幕瞬間出現了長達三秒的真空！
所有觀衆，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震得魂飛魄散！
下一秒！整個屏幕如同被投入核彈！徹底炸穿！
“——！！！！！”
“血？！！！！”
“弟弟吐血了？！！”
“發生了什麼？！！醫療兵！！！”
“【富婆不差錢】送出‘宇宙之心’x100！快叫救護車！！”
“【守護燃燼】送出‘至尊守護’x10！！燃燼挺住！！”
“報警！快報警啊！！”
“平台在幹什麼？！主播都吐血了！！”
打賞的特效如同核爆般瘋狂炸開！整個直播平台的後台服務器發出不堪重負的警報！在線人數瞬間沖破五十萬！並且還在以幾何級數飆升！
“關播！快關播！！” 導播在耳機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音完全走調！
胡楊僵在強光燈下，刺目的白光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清晰地感覺到嘴角那抹溫熱的、帶着鐵鏽味的液體在流淌。喉間那詭異的麻癢和刺痛被一股強烈的灼燒感取代。他聽不到耳機裏導播的尖叫，聽不到直播間核爆般的喧囂。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意識深處那瘋狂閃爍的、如同末日警報般的系統提示上：
【警告！警告！高維能量逸散！】
【‘純淨’聲骸遭受未知幹擾源（高強度電磁場/精神壓力）反噬！】
【喉部組織微血管破裂！】
【精神鏈接（父）劇烈波動！強制中斷！】
【健康懲罰：聲帶撕裂痛感（模擬）啓動！精神力透支警告！】
腰椎、胃部、尤其是喉嚨深處，前世那深入骨髓的、聲帶撕裂般的劇痛幻影，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比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真實！
“呃啊——！”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前佝僂下去！一只手死死捂住劇痛的喉嚨，另一只手撐在桌沿，指節因爲用力而慘白！鮮紅的血滴落在白色的襯衫前襟，如同雪地紅梅，迅速洇開刺目的印記！
直播間信號，在導播瘋狂的指令下，被強行切斷！
屏幕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強光燈依舊慘白地照着這片狹小的空間。胡楊佝僂着身體，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着喉嚨深處真實的灼痛和虛幻的撕裂感。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角、鬢角滾落，混合着嘴角刺目的鮮血，滴落在布滿灰塵的木桌上。
死寂。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和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巨響。
就在這時——
“砰！砰！砰！”
臥室的門被瘋狂地敲響！伴隨着胡文慧帶着巨大驚恐和哭腔的嘶喊：“小楊！開門！快開門！你爸…你爸他突然抽搐了！醫生！醫生在搶救！！”
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胡楊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緊閉的房門，瞳孔因爲極致的痛苦和恐懼而劇烈收縮！他張着嘴，想回應，喉嚨裏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啞氣音！
“哥——！” 胡小棠尖利的聲音穿透門板，帶着前所未有的慌亂，“爸心電監護報警了！媽讓你手機立刻回撥醫院電話！快啊！！”
嗡——！
胡楊的大腦一片空白！父親！反噬！強制中斷的精神鏈接！搶救？！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扼住了他的心髒！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徹底脫力，順着桌沿軟軟地滑倒在地板上！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後看到的，是桌角那個高清攝像頭冰冷的鏡頭，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無聲地記錄着這場由聚光燈引發的、徹底失控的血色災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