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碾過最後一道門檻時,筒子樓的喧囂被關在門外。陳建國反手扣上門栓,"咔嗒"一聲截斷了王嬸尖利的嗓門。屋裏霎時靜下來,只有煤爐上燉着的骨頭湯咕嘟作響。
"成了。"陳建國從懷裏掏出紅綢聘書,輕輕放在飯桌中央。金燦燦的"技術顧問"四個字在十五瓦燈泡下泛着光。
家朗憋紅了臉,工裝口袋裏掏出的入職表格被攥得發皺:"廠長讓我接爸的崗,我也可以成爲一名工人了!"我太激動了,不用到處找零工了,不用被人說我整天無所事事了。
表格抬頭的"鋼鐵廠"三個鉛印字沉甸甸的,少年手指點在報名表上。
楊秀麗手裏的鍋鏟停在半空。前世家朗就是去了港城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債,再也沒回來。而今這張紙輕飄飄的,卻托住了兒子的下半生。
"還有這個。"陳建國解開中山裝最上面的扣子,從內袋抽出個牛皮紙檔案袋。袋口纏着的紅繩系得死緊,他枯瘦的手指解了三次才鬆開。
當泛黃的房產證滑落在聘書上時,楊秀麗扶住了灶台。證上"小洋樓"三個鋼筆字暈着水痕——是十年前廠辦主任籤字時滴落的茶漬。
"周廠長親自去檔案室翻出來的。"陳建國指尖摩挲着房號,"說既然已經平反,就把房全部還給我們,一個月就能搬進去。"
骨頭湯的香氣漫溢開來。家朗突然抓起房產證往母親手裏塞:"媽!我們家的小洋樓,我小時候就在院裏玩的!您種的那些花不知道還在不,那顆荔枝樹一到夏天就結滿了荔枝。"
話沒說完,楊秀麗已轉過身去。水汽氤氳的鍋裏,乳白的湯浪翻滾着豬骨,她拿勺的手抖得厲害,一滴熱湯濺在手背上,燙出個紅點。
"好...好..."她舀了滿滿一海碗湯,乳白的骨髓油浮在湯面,"趁熱喝。"
三人圍坐在斑駁的方桌前。陳建國把房產證推給妻子:"一個月後,我們就能回家了,家朗不用睡客廳了。"又抽出家朗的入職表壓在湯碗下:"要好好幹,咋們家終於手的雲開見月明了。"
家朗突然從兜裏掏出個東西——半塊焦黑的齒輪,用紅繩系着:"爸修機器換下來的,我求劉叔給的。"少年把齒輪項鏈套上脖子,"往後我戴着它上工。我會好好幹,不給我爸丟臉!"
楊秀麗撫過房產證冰涼的封皮。前世這張紙是她跪遍全廠都求不來的夢魘,此刻卻真實地硌着掌心。她忽然起身掀開樟木箱,箱底是四千八百元補發工資。
"明兒去街道辦蓋章。"她把申請書展平在房產證旁,"用咱家洋樓當注冊地。"
陳建國盛了第三碗湯。濃鬱的骨湯裏,家朗突然哼起不成調的廠歌,陳建國拿筷子在碗沿打着拍子。煤油燈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那放大的輪廓晃動着,像要撐破狹小的屋子,奔向圖紙上那座帶菜窖的小洋樓。
院外王嬸的罵聲又起,楊秀麗"噗"地吹熄了燈。月光從糊窗紙的破洞漏進來,恰好照亮桌上三樣東西:紅聘書、新工表、老房證。接下來,就是家明要回來了,家裏的大學生,又是大喜事,那就是四件大喜事啊!
重生了,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