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美術館的穹頂玻璃,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像塊被打碎的蜂蜜色寶石。付悠悠站在印象派展廳的入口,看着牆上莫奈的《睡蓮》,畫布上的藍紫色光影在流動,仿佛下一秒就會漫過腳踝。
畫具袋裏的桂花葉相框硌着腰側,像顆小小的火種。她看了眼腕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鍾,葉霽秋應該還在競賽課上。傅子昂的車停在美術館正門口,剛才下車時,他媽媽塞給她一袋洗好的草莓,此刻正躺在畫具袋的側兜,散發着清甜的香氣。
“在看什麼?”
白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換了條米白色的百褶裙,外面套着件淺灰色的針織開衫,手裏拿着本美術館的導覽手冊,看起來比在學校裏更溫婉些。“莫奈的睡蓮系列我最喜歡這幅,” 她指着畫布左下角的籤名,“筆觸裏像藏着星光。”
付悠悠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展廳入口。白楠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嘴角勾起抹淺淡的笑:“在等葉霽秋?”
“不是,” 付悠悠的臉頰發燙,慌忙移開視線,“在看光影的變化。”
“這裏的光線確實特別,” 白楠翻着導覽手冊,聲音輕得像嘆息,“據說美術館特意模擬了法國吉維尼花園的自然光,就是爲了讓觀衆感受到莫奈作畫時的氛圍。” 她頓了頓,側過頭看着付悠悠,“你知道嗎?莫奈晚年眼睛幾乎失明,卻還是畫了兩百多幅睡蓮。”
付悠悠愣了愣,想起美術課本裏的記載。那些模糊的色塊和扭曲的線條,原來不是技巧的衰退,而是一個畫家對光影最後的執着。“挺厲害的。” 她由衷地感嘆。
“是啊,” 白楠的目光落在《睡蓮》的水面倒影上,“有些人對熱愛的東西,就是能堅持到極致。” 她的聲音裏帶着點莫名的情緒,像水面下涌動的暗流。
傅子昂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石膏腿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篤篤的聲響。“你們在聊什麼呢?” 他把導覽手冊卷成筒,敲了敲付悠悠的胳膊,“葉霽秋呢?還沒來?”
“應該快了吧。” 付悠悠的目光又飄向入口,心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管他呢,我們先看。” 傅子昂指着不遠處的《魯昂大教堂》系列,“快看那個,同一個教堂,不同時間畫的,顏色居然差這麼多!”
付悠悠跟着他走過去,看着牆上並排懸掛的五幅畫作。同樣的哥特式尖頂,在晨光、正午、黃昏的光線裏呈現出完全不同的色調,像一場流動的魔術。她想起葉霽秋總愛在不同的時間觀察同一個場景,琴房窗外的梧桐樹,畫室門口的桂花樹,他說光影是有記憶的,能記下那些被忽略的瞬間。
“葉霽秋肯定喜歡這個。” 付悠悠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畫框邊緣的金屬花紋。
“那家夥肯定在對着畫研究光學原理。” 傅子昂的笑聲在展廳裏回蕩,引來管理員的側目。他吐了吐舌頭,壓低聲音,“上次看《向日葵》,他居然跟我講梵高用的黃色顏料含鉛量過高,難怪畫出來那麼刺眼。”
付悠悠忍不住笑起來。葉霽秋就是這樣,總能在浪漫的藝術裏找到理性的邏輯,像個拿着放大鏡的科學家,認真得有些可愛。
“說曹操曹操到。” 傅子昂突然朝入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付悠悠轉過頭,看見葉霽秋正站在展廳門口。他脫了校服外套,裏面穿着件幹淨的白襯衫,領口的銀杏葉已經取下,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了層毛茸茸的金邊,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人。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像兩束溫柔的光,瞬間驅散了展廳裏的微涼。
“你來了。” 付悠悠的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
葉霽秋走到她身邊,目光第一時間落在《魯昂大教堂》上,眼睛亮得像發現了寶藏。“果然有這個系列,” 他指着正午時分的那幅,“你看這裏的高光,用的是純鈦白,沒有加任何調和色,所以在陽光下會有反光。”
付悠悠湊近看,果然在石牆的凹陷處看到細小的白色筆觸,像撒了把碎鑽。“你怎麼知道的?”
“畫冊裏寫的。” 葉霽秋從帆布包裏拿出本泛黃的畫冊,正是去年付悠悠送他的那本。他翻開其中一頁,上面用紅筆圈着關於顏料的注釋,字跡清秀得像樂譜上的音符。
“你還真研究這個啊?” 傅子昂湊過來看,咋舌道,“我看畫就只覺得好看。”
“藝術裏藏着很多科學原理。” 葉霽秋的指尖劃過畫冊上的文字,“比如印象派的點彩技法,其實運用了色彩混合的原理,讓觀衆在遠處自動產生視覺混合,比直接調出來的顏色更鮮豔。”
白楠突然笑出聲:“葉霽秋,你不去當美術老師可惜了。” 她指着不遠處的《撐陽傘的女人》,“那幅畫裏的光影,是不是也藏着什麼科學原理?”
葉霽秋的目光落在那幅畫上,畫中的女人站在草地上,白色的裙擺在風中揚起,陽光透過傘面在她腳邊投下斑駁的陰影。“這裏的陰影是藍紫色的,” 他的聲音柔和了些,“因爲陽光的補色是藍紫,莫奈捕捉到了這個細節,所以畫面才會這麼生動。” 他頓了頓,側過頭看着付悠悠,“就像你畫月光時,總愛在陰影裏加一點點紫。”
付悠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畫筆輕輕戳中。她確實有這個習慣,覺得那樣的陰影更有呼吸感,卻從沒跟任何人說過,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
“你們倆可真有默契。” 白楠的聲音裏帶着笑意,卻讓付悠悠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傅子昂突然指着畫中女人手裏的陽傘:“這傘看着好眼熟,好像葉霽秋那把黑色的長柄傘。”
付悠悠愣了愣,仔細一看,果然覺得有些相似。尤其是傘骨的弧度,像被月光拉長的影子。她想起雨天裏那把帶着粉色兔子貼紙的傘,想起葉霽秋半邊溼透的肩膀,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下。
“別瞎說。” 葉霽秋的耳根泛紅,拉着傅子昂往前走,“去看下一幅。”
付悠悠和白楠跟在後面,展廳裏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像進入了黃昏。牆上的《睡蓮》色調也變得深沉,藍紫色的水面上漂浮着粉色的花瓣,像場安靜的夢。
“這裏的光影好像琴房傍晚的樣子。” 付悠悠輕聲說,想起那些夕陽西下的時刻,金色的光線透過琴房的窗戶,在黑白琴鍵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確實很像。” 葉霽秋的聲音就在身邊,“尤其是這水面的波紋,像鋼琴的延音。”
白楠突然從包裏拿出個小小的速寫本,翻開其中一頁遞給葉霽秋:“我昨天畫的琴房窗口,你看看怎麼樣?”
付悠悠湊過去看,畫中的窗口掛着串風鈴,夕陽的光線在琴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畫得確實不錯。只是窗台上少了那盆葉霽秋養了很久的多肉,多了只她從沒見過的白色貓咪。
“挺好的。” 葉霽秋的評價很簡短,把速寫本還給她,目光卻飄向了別處。
白楠的笑容淡了些,卻還是把速寫本收好:“我總抓不住光影的變化,不像悠悠,好像天生就懂這些。”
“多觀察就好了。” 付悠悠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她覺得白楠的目光像帶着溫度,落在身上有些發燙。
管理員走過來提醒他們不要在展廳裏停留太久,傅子昂提議去樓下的咖啡廳休息。“我請你們喝拿鐵,慶祝葉霽秋競賽課提前下課。”
美術館的咖啡廳在地下一層,光線有些昏暗,空氣中彌漫着咖啡和鬆餅的香氣。付悠悠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飄落的桂花,突然想起畫具袋裏的草莓。
“傅子昂,你媽媽給的草莓,要不要吃?” 她把草莓從袋子裏拿出來,紅得像顆顆小太陽。
“要!” 傅子昂立刻湊過來,拿起一顆塞進嘴裏,“我媽特意挑的奶油草莓,甜得很。”
葉霽秋拿起一顆,放在手心輕輕捏了捏,又放下了。付悠悠注意到他的指尖沾着點顏料,大概是早上在畫室蹭到的,還沒洗幹淨。
“怎麼不吃?” 她遞給他一張溼紙巾,“擦擦手。”
葉霽秋接過溼紙巾,低頭擦着手,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等會兒再吃。” 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白楠看着他們,突然笑着說:“你們倆真像小時候過家家,一個總記得給另一個遞紙巾。” 她的聲音裏帶着點懷念,“我小時候總一個人玩,挺羨慕你們的。”
付悠悠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她想起白楠轉學來的第一天,獨自一人坐在教室角落,校服領口別着個別致的胸針,像只孤單的蝴蝶。
“現在也不晚啊。” 傅子昂大大咧咧地說,把草莓往白楠面前推了推,“以後我們一起玩。”
白楠笑了笑,拿起一顆草莓,卻沒吃,只是放在手心轉着玩。“對了,校慶晚會的節目單出來了,” 她突然說,“葉霽秋的《星光》排在壓軸,後面還寫了‘特邀小提琴伴奏’。”
付悠悠的心跳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窖。她看向葉霽秋,發現他也皺着眉,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我沒同意加小提琴。” 葉霽秋的聲音有些冷,像被冰封的湖面。
“可能是老師安排的吧,” 白楠的聲音裏帶着點無辜,“我也是剛才在門口看到公告欄才知道的。” 她頓了頓,看着葉霽秋,“其實合奏也挺好的,能讓曲子更豐富。”
“我說過,這首曲子不適合合奏。” 葉霽秋的語氣很堅定,目光裏帶着不容置疑的認真。
咖啡廳裏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硬,咖啡的香氣也變得有些苦澀。付悠悠看着葉霽秋緊抿的嘴唇,想起他在畫室裏說的話 ——“有些旋律,只適合一種樂器”,心裏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傅子昂大概是覺得氣氛不對,打圓場道:“管他什麼樂器,好聽就行。葉霽秋你鋼琴彈那麼好,隨便怎麼都好聽。”
葉霽秋沒說話,只是拿起那顆草莓,放進嘴裏慢慢嚼着。陽光透過咖啡廳的氣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幅沉默的畫。
付悠悠看着他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那首《星光》裏,藏着的不只是音符,還有他們之間那些沒說出口的默契。就像莫奈的睡蓮,無論光影如何變化,那份對彼此的在意,始終都在那裏,安靜而堅定。
喝完咖啡,傅子昂的爸爸來接他們。付悠悠坐在後座,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手裏緊緊攥着那個裝着桂花葉的相框。葉霽秋坐在她旁邊,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側臉的線條在暮色裏顯得格外清晰。
白楠坐在副駕駛座,偶爾回頭跟他們說句話,聲音卻像隔着層玻璃,聽起來有些遙遠。
車子經過學校門口的桂花樹時,付悠悠突然說:“我想下去走走。”
“我陪你。” 葉霽秋立刻說。
傅子昂的爸爸停下車,囑咐他們早點回家。付悠悠和葉霽秋並肩走在桂花樹下,落下來的花瓣像場金色的雨,沾在他們的頭發和肩膀上。
“校慶晚會……” 付悠悠猶豫着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會跟老師說清楚的。” 葉霽秋的聲音很堅定,“《星光》只會是鋼琴獨奏。”
付悠悠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看着他被月光拉長的影子,突然覺得那些關於小提琴的插曲,都像美術館裏的過客,終究會被淡忘。
“莫奈的畫,” 她突然說,“是不是也像我們的畫和曲子,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秘密?”
葉霽秋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她。月光落在他眼裏,像盛着片星空。“嗯,” 他的聲音很輕,“比如那幅《撐陽傘的女人》,畫的是他的妻子和兒子。”
付悠悠愣了愣,想起畫中女人腳下那個模糊的小孩身影,原來不是路人,而是畫家藏在光影裏的溫柔。
“我的《星光》裏,” 葉霽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月光落在水面,“也藏着秘密。”
付悠悠的心跳像被琴弦輕輕撥過,她抬起頭,撞進他溫柔的目光裏,像墜入了片星光璀璨的夜空。她知道,那些藏在美術館光影裏的低語,那些落在桂花樹下的心事,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屬於它們的答案。
而那首未完的《星光》,終將在某個溫柔的夜晚,以最純粹的姿態,流淌進彼此的心底,成爲只屬於他們的秘密。
此刻,桂花落在葉霽秋的白襯衫上,像撒了把碎金。付悠悠看着他抬手拂去花瓣的動作,突然想起《撐陽傘的女人》裏被風吹起的裙角,原來光影裏的溫柔,真的會照進現實。
“你的秘密是什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被晚風揉皺的紙。
葉霽秋的指尖懸在半空,花瓣從他指縫間滑落,落在她的帆布鞋上。“等校慶晚會結束,” 他的目光比月光更軟,“我唱給你聽。”
付悠悠的心跳像被按了暫停鍵,連呼吸都忘了。她看着他眼裏的星光,突然覺得那些藏在畫裏的、曲裏的、沒說出口的話,都在這滿地桂花裏有了形狀。
“好。” 她輕輕點頭,聲音輕得像桂花飄落。
兩人並肩往巷口走,影子在路燈下時而交疊,時而分開。付悠悠數着地上的桂花,一片,兩片,三片…… 直到葉霽秋突然停下腳步。
“這個給你。” 他從帆布包裏拿出個小小的玻璃罐,裏面裝着半罐銀杏葉,每片都壓得平平整整,邊緣泛着淺褐色的光。“上周在琴房門口撿的,覺得顏色好看。”
付悠悠接過玻璃罐,指尖觸到冰涼的罐身,裏面的銀杏葉沙沙作響,像串被封存的時光。她想起美術課上老師說的,銀杏葉的脈絡像人的掌紋,藏着關於未來的秘密。
“謝謝。” 她把玻璃罐放進畫具袋,剛好和桂花葉相框靠在一起,兩種香氣在袋裏交織,像個小小的秋天。
葉霽秋看着她的動作,嘴角彎了彎:“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課。”
“嗯。” 付悠悠站在巷口,看着他轉身走進自家那條深巷。路燈的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像根沒說盡的線。
回到家時,媽媽正在客廳織毛衣,竹針碰撞的聲音嗒嗒作響。“悠悠,今天去美術館看得怎麼樣?” 她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帶着笑意。
“挺好的,看到了莫奈的睡蓮。” 付悠悠把畫具袋放在沙發上,玻璃罐裏的銀杏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媽媽放下毛線,指着她發梢的桂花:“跟誰一起去的?玩得這麼開心,頭發上都沾着花。”
付悠悠的臉頰發燙,含糊地說:“跟同學一起。” 她轉身想回房間,卻被媽媽叫住。
“葉霽秋媽媽今天來電話了,” 媽媽的聲音帶着點擔憂,“說霽秋最近總躲在房間裏彈琴,競賽題都沒做多少,讓你勸勸他。”
付悠悠愣了愣,想起葉霽秋在美術館裏談論光影時發亮的眼睛,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下。“他…… 他可能在準備校慶的節目吧。”
“也是,” 媽媽嘆了口氣,“那孩子從小就倔,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你多看着點他,別讓他太累了。”
“知道了。” 付悠悠點點頭,抱着畫具袋回了房間。
書桌上的月光圖還蒙着防塵布,她拉開布罩,看着畫裏的少年和貓咪,突然覺得窗台上還少了點什麼。她從玻璃罐裏拿出片銀杏葉,用膠水輕輕粘在畫布的角落,金黃的葉子在深藍色的夜空裏,像顆突然亮起的星。
第二天早上,付悠悠在教室門口遇見白楠。她穿着件鵝黃色的衛衣,背着個亮粉色的書包,看起來比平時活潑些。“悠悠,早啊。”
“早。” 付悠悠的目光落在她手裏的琴譜上,封面上印着《星光》的標題,旁邊用小字寫着 “小提琴改編版”。
白楠注意到她的視線,笑了笑:“我昨晚把《星光》改成了小提琴譜,想找葉霽秋試試。” 她晃了晃琴譜,“雖然他說不適合合奏,但我覺得試試也沒壞處,說不定能有新的靈感呢。”
付悠悠的心裏像被塞進團棉花,悶得喘不過氣。她想起葉霽秋在咖啡廳裏堅定的眼神,又看着白楠期待的笑臉,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霽秋應該快到了,” 白楠看了眼腕表,“我去琴房等他,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還要交作業。” 付悠悠搖了搖頭,看着白楠蹦蹦跳跳地往琴房方向走,鵝黃色的衛衣在人群裏像顆跳動的星。
她走進教室,葉霽秋的座位還空着。付悠悠把玻璃罐裏的銀杏葉倒出來,一片一片夾進美術課本裏,每片葉子上都寫着小小的日期,從九月到十月,像串被標注的心事。
傅子昂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石膏腿上的貓咪貼紙又多了兩張,看起來像只花斑貓。“悠悠,你看見葉霽秋了嗎?” 他把書包往桌上一扔,發出哐當的聲響,“我媽讓我給他帶了排骨湯,說補補腦子。”
“沒看見,可能在琴房吧。” 付悠悠把最後一片銀杏葉夾好,課本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那家夥肯定又在練《星光》,” 傅子昂撇撇嘴,“自從要校慶演出,他就跟琴房長在了一起,連飯都顧不上吃。” 他突然湊近,壓低聲音,“你說他是不是想在晚會上跟誰表白啊?”
付悠悠的臉頰發燙,拿起畫筆假裝整理畫具:“不知道。” 心裏卻像被貓爪撓過,癢癢的。
上課鈴響時,葉霽秋才走進教室。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襯衫領口歪着,看起來沒睡好。付悠悠注意到他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紅,大概是練琴太久磨的。
“你來了。” 她把美術課本往他那邊推了推,露出夾着銀杏葉的頁面,“這個借你當書籤。”
葉霽秋的目光落在銀杏葉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謝謝。” 他把銀杏葉抽出來,夾進物理習題冊裏,動作輕得像怕弄壞它。
白楠在課間來找過葉霽秋,手裏拿着那張小提琴改編版的《星光》譜子。付悠悠趴在桌上假裝睡覺,聽見白楠輕聲說:“霽秋,你就試試嘛,就當幫我個忙,我保證不打擾你。”
葉霽秋的聲音很淡:“我說過,這首曲子不適合合奏。”
“可是老師都同意了,” 白楠的聲音裏帶着點委屈,“你這樣讓我很難做。”
付悠悠的心跳開始加速,她聽見葉霽秋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會跟老師說清楚的。” 他的聲音很堅定,然後是腳步聲漸漸遠去。
白楠回到座位時,眼眶紅紅的。她拿出素描本,翻到畫着琴房窗口的那頁,用鉛筆在白色貓咪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叉號,力道重得差點戳破紙。
付悠悠看着她的動作,突然覺得心裏悶悶的。她知道白楠喜歡葉霽秋,從她總是找借口出現在琴房、總是在葉霽秋面前提起小提琴就能看出來。可感情不是畫,不是想加什麼就能加什麼的。
午休時,付悠悠去琴房找葉霽秋。推開門,看見他正趴在鋼琴上睡覺,手臂下壓着《星光》的樂譜,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琴凳上放着傅子昂給的排骨湯,還冒着絲絲熱氣。
付悠悠輕輕走過去,把排骨湯放在鋼琴上,拿起條薄毯想給他蓋上。剛碰到他的肩膀,葉霽秋就醒了,嚇了她一跳。
“你來了。” 他揉了揉眼睛,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怎麼沒去吃飯?”
“給你送湯。” 付悠悠把薄毯放在琴凳上,“傅子昂讓我交給你的,說補腦子。”
葉霽秋笑了笑,打開保溫桶,排骨湯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一起吃?” 他拿出兩個勺子,遞給付悠悠一個。
付悠悠搖搖頭:“我吃過了。” 她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湯,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巷口,他也是這樣,總把最好的留給她。
“白楠來找過你?” 她猶豫着開口,聲音像蚊子叫。
葉霽秋的動作頓了頓,點了點頭:“她說想加小提琴。” 他放下勺子,目光很認真,“但我拒絕了。”
“爲什麼?” 付悠悠問,其實她知道答案,卻想聽他說出來。
“因爲這首曲子,” 葉霽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像落滿了星光,“是寫給你的。”
付悠悠的心跳像被琴弦狠狠撥了下,震得她耳朵發鳴。她看着他眼裏的自己,突然覺得那些藏在銀杏葉裏的、桂花裏的、樂譜裏的秘密,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嗯。” 她輕輕點頭,眼眶有些發熱。
葉霽秋把最後一口湯喝完,蓋上保溫桶:“下午有節自習課,要不要去畫室?我想看看你畫的銀杏葉。”
“好。” 付悠悠笑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自習課的鈴聲一響,兩人就往畫室跑。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他們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像兩條奔向彼此的河。付悠悠的畫具袋裏,玻璃罐裏的銀杏葉沙沙作響,像在爲他們伴奏。
畫室裏空無一人,只有陽光透過天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付悠悠把畫架上的月光圖轉過來,葉霽秋看着畫布角落的銀杏葉,眼睛亮得像發現了寶藏。
“很好看。” 他輕聲說,“像顆會發光的星。”
“你的《星光》裏,也有這樣的星嗎?” 付悠悠問。
葉霽秋點點頭,從帆布包裏拿出口風琴:“你聽。”
清脆的旋律在畫室裏響起,比在美術館時更溫柔,像被陽光曬過的溪流。付悠悠看着他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這首曲子裏,藏着的不只是星光,還有整個秋天的溫柔。
旋律結束時,付悠悠的眼角有淚光。“真好聽。” 她輕聲說。
葉霽秋放下口風琴,走到她身邊,輕輕擦掉她的眼淚:“別哭,校慶晚會還有更好聽的。”
付悠悠點點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突然想起美術館裏的《睡蓮》,原來最動人的光影,是此刻他眼裏的自己。
兩人在畫室裏待到夕陽西下,付悠悠畫着葉霽秋的側影,他則在旁邊看她畫畫,偶爾指出她光影的不足。陽光從金色變成橘色,再變成紫色,像場流動的魔術。
“該回去了。” 葉霽秋看了眼窗外,天已經擦黑。
付悠悠點點頭,收拾着畫具。葉霽秋突然從身後拿出片銀杏葉,輕輕夾在她的畫具袋上:“這個送你,當書籤。”
付悠悠看着那片金黃的銀杏葉,突然覺得這個秋天,因爲有了他,變得格外溫暖。
走出畫室時,桂花的香氣更濃了。付悠悠看着葉霽秋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裏,像幅被鍍了金的畫。她知道,那些藏在美術館光影裏的低語,那些落在桂花樹下的心事,都將在不久後的校慶晚會上,以最動聽的旋律,訴說給彼此聽。
而那首《星光》,終將在萬衆矚目下,成爲只屬於他們的秘密,像這片片銀杏葉,永遠封存在時光裏。
巷口的路燈亮了起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個未完的故事,在桂花的香氣裏,慢慢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