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燼的手臂一沉,姬瑤月的重量壓在他背上,呼吸幾乎貼着他的後頸。她眉心的金紋還在跳,和血月的脈動同頻,像一根看不見的線正從天外抽走她的魂。他沒回頭,只將火焰槍往地上一插,槍尖入土三寸,地火順着裂痕竄出,圍成半圈暗紅屏障,勉強擋住血月直射。
虛影懸浮在血月下,九霄噬魂幡完全展開,九只血眼齊睜。
第一只眼轉動,焦土中一具弟子屍體猛地抽搐,脊椎弓起,雙眼翻白。第二只眼掃過,三具屍體同時坐起,脖頸扭曲,喉嚨裏擠出不成調的嘶吼。第三只、第四只……九眼輪轉,每一眼睜開,便有一具屍體復蘇,魂魄被抽出,化作灰霧纏繞在噬魂幡上,哀嚎聲如針,刺進活人耳膜。
一名弟子舉劍劈向撲來的同門屍首,劍刃穿胸而過,屍首毫發無損,反手掐住他喉嚨。另一人被亡靈撲倒,七竅流出黑血,皮膚下鼓起蟲狀物,一路爬向心口,爆開。活人開始失控,有人扔下武器抱頭慘叫,有人揮刀砍向身邊同伴,眼中已無神采。
秦燼咬牙,左臂傷口崩裂,血順着手肘滴在槍柄。他感知到槍身“萬劍”紋路在震,不是懼,是怒。這杆槍埋骨三百年,飲過魔頭血,鎮過地脈煞,如今面對萬魂哀嚎,竟有共鳴之意。他知道,槍靈能鎮魂——但必須喚醒。
他右手握緊槍杆,左手劃過掌心,精血順着指縫流下,落在槍尖。
“醒。”
血滴入槍,槍身“焚天”二字驟亮,一道赤金光沖天而起。地面裂開細紋,地火翻涌,竟在空中凝成一道人形輪廓——高九尺,披甲執槍,雙目如炬。槍靈顯形,不言不語,雙手結印,槍身符文逐一剝離,化作九道赤金鎖鏈,每道鎖鏈末端帶鉤,直刺向九具主屍。
鎖鏈釘入屍首天靈,灰霧哀嚎聲戛然而止。九具屍體僵直,魂魄被鎖鏈纏繞,強行鎮壓。
亡靈攻勢一滯。
秦燼立刻開口,聲音壓過殘餘哀鳴:“三才陣,退後山!不許回頭,不許接觸屍體!”
殘存弟子踉蹌結陣,三人一組,背靠背後撤。一人被亡靈撲倒,同伴想救,被旁邊人死死拽住:“走!別碰他!”那人眼睜睜看着同伴被拖入屍群,牙齒咬破嘴唇,卻仍後退。
秦燼沒再看他們。他盯着噬魂幡,槍靈鎖鏈雖鎮住九屍,但幡面黑霧翻滾,哀嚎聲仍在增強。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虛影抬起手,低語。
不是傳音,是直接在識海響起。
“你記得她死在你懷裏嗎?”
秦燼瞳孔一縮。
幻象浮現:姬瑤月躺在血泊中,白衣染紅,指尖垂落,九尾散開如枯葉。她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眼睛卻望着他,像在責問,又像在告別。那是他輪回中的一幕——第一百零三次,她爲他擋下幽冥一擊,神魂碎裂,他抱着她屍身在雪地裏坐了三天。
他右手猛然握緊槍柄,槍尖劃過掌心,劇痛撕裂幻象。
“我已輪回數十次,不懼你區區殘念!”
他怒吼,聲音炸開殘餘幻影。槍靈感應到主人意志,九道鎖鏈猛然收緊,赤金火焰逆向燃燒,順着鎖鏈爬向噬魂幡幡面。
火焰觸到幡布,黑霧劇烈翻騰。第五只血眼猛地一顫,眼瞳收縮,竟開始閉合。哀嚎聲驟減,仿佛被掐住喉嚨。
虛影不動,但噬魂幡微微後退。
秦燼沒追擊。他回頭看了眼姬瑤月,她仍昏迷,可眉心金紋跳動頻率變了,正被血月之力加速侵蝕。再這樣下去,她不是覺醒,而是被反向喚醒——成爲幽冥的容器。
他撕開手腕,精血涌出,抹在她眉心。
血落下的瞬間,火焰槍“焚天”紋路一震,一股暖流順着血線沖入她識海。金紋劇烈抽搐,血月的紅光被逼退半分。
姬瑤月猛然睜眼。
她沒看秦燼,也沒看血月,而是抬起手,指尖咬破,在空中畫出一道彎月形血符。符成刹那,紫焰從她體內噴涌而出,九尾虛影再次展開,每條尾尖燃着紫火,與火焰槍的赤金焰交織,形成一道穹頂結界,將整片戰場罩住。
噬魂幡的感應被隔斷。
虛影緩緩抬起手,九霄噬魂幡收攏半寸,九只血眼齊齊盯着結界內的兩人。
秦燼靠在斷碑上,喘息粗重。左臂傷口血流不止,右掌被槍尖劃破,血順着槍杆往下滴。他抬頭看姬瑤月,她跪坐在地,手撐地面,肩膀起伏,顯然強撐。
“還能撐多久?”他問。
她沒回頭,聲音沙啞:“不知道……這結界壓不住它太久。”
秦燼點頭,握緊火焰槍。槍靈仍懸浮半空,九道鎖鏈死死釘住主屍,但鎖鏈已出現裂痕,赤金火焰在緩慢熄滅。
虛影再次抬手。
噬魂幡緩緩展開。
九只血眼,再度睜開。
秦燼抬槍,槍尖指向虛空。
姬瑤月咬牙,紫焰再次暴漲。
結界邊緣開始出現細小裂紋。
秦燼的血滴落在槍杆上,順着紋路流向槍尖。
秦燼的血順着槍杆滑落,滴在焦土上發出輕微的嗤響。結界邊緣的裂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紫焰與赤金火焰交織的光幕開始顫抖,像是被無形的力量一點點撕開。
姬瑤月跪在地上,手指摳進泥土,指尖發麻。她眉心的金紋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刺穿皮膚。耳邊有兩個聲音在同步低語,一模一樣,分不清來源。可就在那聲音響起的瞬間,她腰間的酒壺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幻覺。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沖進喉嚨,腦子猛地清醒了一瞬。左側虛影出現時,酒壺封印有微弱共鳴——和三百年前女帝殿外那一戰時的感覺一樣。
“左邊!”她抬手將酒壺甩出。
酒壺撞上左幡,壺蓋崩開,一道紫焰噴涌而出,纏住幡面血眼。黑霧翻騰,左幡發出尖嘯,卻沒有潰散。秦燼瞳孔一縮,立刻變招,槍尖一轉,赤金火焰凝於一點,直刺右幡心眼。
右幡紋絲未動。
一道血色屏障自幡後浮現,半透明,像凝固的血膜。槍焰撞上屏障,被彈開三寸,反震之力順着槍杆傳到手臂,虎口崩裂,鮮血涌出。
地面轟然炸開。
數十只血手破土而出,帶着腥臭的溼氣,分別纏住兩人腳踝。血絲順着小腿往上爬,所過之處皮膚發黑,麻木感迅速蔓延。
秦燼沒抽槍,反而壓低重心,槍杆橫掃。就在血手即將收緊的刹那,火焰槍“焚天”紋路驟亮,槍身自動旋轉半周,赤金火漩憑空生成,沿着槍杆向外擴散。
火漩掃過,血手盡數斷裂,斷口處燃起烈焰,化作黑煙消散。地面裂痕中傳來一聲悶哼,極短,卻被秦燼捕捉到了。
他抬眼看向東南方向的裂縫。
姬瑤月單手撐地,喘了幾口氣,抬手召回酒壺。紫焰收回壺中,她盯着那道裂縫,低聲道:“它受傷了。”
“不是受傷。”秦燼抹去槍上的血,聲音沉穩,“是痛。真身才會痛。”
他閉眼,火焰槍“萬劍”紋路微震,一股熱流從槍柄傳入手心。三百年封印,千次輪回,這杆槍早已不只是兵器。它認得幽冥的氣息,也認得痛覺帶來的波動。
右幡突然晃動,與左幡交錯而過,血霧交織,在空中形成鏡像陣法。兩面幡影旋轉,九道裂縫同時傳出低語,聲源難辨。
姬瑤月掃視四周,紫焰在掌心跳動,卻無法鎖定靈壓源頭。每一處裂縫的氣息都一模一樣。
“它在模仿。”秦燼睜開眼,“但它忘了,痛是藏不住的。”
他猛然將槍插入東南裂縫。
槍焰順隙而下,照亮地底輪廓。一條暗紅河流在深處流淌,泛着血光。幽冥的怒吼從下方傳來:“你以爲這就完了?”
裂縫驟然擴大,血浪翻涌,一股巨力從地底沖出。
氣浪掀翻兩人,姬瑤月被掀飛數丈,撞上斷碑,酒壺脫手滾落。秦燼在空中強行扭身,槍尖鉤住一塊殘石,借力穩住身形,可腳下已無立足之地。
血河沖破地殼,浪頭高達數丈,直撲而來。
他反手將槍插入另一道淺裂,赤金火焰順着地脈疾走,試圖封堵。可火焰剛蔓延十尺,就被一股黑氣撲滅。
姬瑤月爬起來,抹掉嘴角血跡,抓起酒壺沖向秦燼。兩人背靠背,槍與壺並列,紫焰與赤金火焰再次交匯,形成一道弧形屏障。
血浪撞上屏障,轟然炸開。
碎石飛濺,煙塵彌漫。
煙塵中,兩面噬魂幡緩緩合攏,血霧凝成一張巨大的臉,五官模糊,卻透出冷笑。九只血眼齊睜,死死盯着結界內的兩人。
秦燼握緊槍柄,指節泛紅。
“它在等我們耗盡。”他說。
姬瑤月沒說話,只是將酒壺遞到他面前。壺身微燙,紫焰在壺口跳動,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你還記得三百年前那一槍嗎?”她忽然問。
秦燼一頓。
那一槍,他沒用全力。因爲知道女帝還在裏面。
“現在不一樣了。”他說。
姬瑤月點頭,抬手劃破掌心,血滴入壺。紫焰暴漲,順着壺壁爬出,纏上火焰槍。槍身“焚天”二字再次亮起,赤金火焰與紫焰融合,化作一道螺旋火流,直沖天際。
兩面幡影同時震顫。
血臉發出嘶吼,九眼齊閉,又猛地睜開。一道血箭從幡中射出,直取姬瑤月咽喉。
秦燼橫槍格擋,槍焰與血箭相撞,炸出一圈氣浪。可就在這瞬間,左側裂縫再次伸出一只血手,比之前更快,更狠,直抓姬瑤月後心。
火焰槍自動回防,槍尾一甩,赤金火漩再次生成,將血手絞碎。
“東南!”秦燼低喝。
姬瑤月立刻會意,紫焰掃過地面,九道裂縫中,唯有東南方向的裂口邊緣殘留着一絲黑血——那是被火漩燒斷的手指留下的痕跡。
秦燼抬槍,槍尖對準那道裂縫。
“它藏不住了。”
他話音未落,地面再次震動。裂縫擴大,血浪翻滾,一股濃烈的腥氣撲面而來。幽冥的聲音從地底深處傳來,不再是虛影的低語,而是帶着實體的震動:“你們找錯了。”
話音落下,兩面噬魂幡同時爆開,血霧四散,化作無數細小的血線,鑽入其他裂縫。
秦燼眼神一冷。
“它在轉移。”
姬瑤月抓起酒壺,紫焰凝聚成一道光束,掃過所有裂縫。可血線已消失,靈壓再次均勻分布。
“它分了。”她說。
“不。”秦燼搖頭,“它只有一個真身。其他的,都是障眼法。”
他低頭看槍,火焰槍“萬劍”紋路持續震動,熱度集中在東南方向。剛才那一聲悶哼,不是僞裝,是真實反應。
他抬腳,踩進東南裂縫邊緣。
泥土鬆動,血水滲出。
“你下來。”他低聲說。
姬瑤月皺眉:“你瘋了?這是陷阱。”
“我知道。”他握緊槍,“但它已經暴露了痛覺。只要它還會痛,我就找得到它。”
他將槍插入裂縫,赤金火焰順着地脈疾走,照亮下方血河。血河表面浮着一層黑膜,像活物般蠕動。火焰剛觸及黑膜,就被吞噬。
“它在吸收。”姬瑤月道。
“那就燒穿它。”秦燼雙手握槍,猛然下壓。
槍焰爆發,順着裂縫直沖而下。黑膜劇烈翻騰,血河沸騰,地底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某種東西被燒穿。
裂縫擴大,血浪沖天。
秦燼被氣浪掀得後退兩步,腳下一滑,踩空。
他伸手想抓什麼,卻只抓到一把碎石。
姬瑤月撲上來,一把抓住他手腕。
可下一瞬,血浪從裂縫中噴出,將兩人同時卷入深淵。
秦燼的火焰槍在空中劃出一道赤金弧線,槍尖死死鉤住裂縫邊緣一塊岩石。
岩石鬆動,開始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