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雪又下了起來。小娃把一袋子紅薯幹、泥鰍幹和向日葵花籽塞進我包裏,又把鐵皮桶抱過來:“叔叔,這個你帶回去,等開春我種了紅薯和向日葵,就拍視頻給你看。”我接過鐵皮桶,桶壁還帶着灶房的溫度,沉甸甸的。我把桶放進車裏,回頭看見小娃還攥着我的衣角,眼睛紅紅的:“叔叔,明年清明你一定要回來啊,我們還去摘槐花,還去摸泥鰍。”
我蹲下來,幫他拂掉肩上的雪花:“一定回來,到時候咱們還要在向日葵花田邊,給新種的紅薯插彩色布條。”他這才破涕爲笑,用力點頭,手指勾住我的小指:“拉鉤,一百年不許變!”
車子緩緩開動,雪粒子打在車窗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我從後視鏡裏看着小娃和爺爺的身影越來越小——爺爺拄着鐵鍬站在雪地裏,小娃舉着那條系在雪人旁的紅布條,在風裏揮得高高的,像一面小小的旗幟。直到他們的身影變成雪地裏兩個模糊的黑點,我才收回目光,摸了摸副駕上的鐵皮桶,桶壁還留着灶房的餘溫,仿佛能聞到奶奶煮的泥鰍幹粥香。
回到城裏,我把鐵皮桶放在陽台的窗邊,桶裏的紅薯幹、泥鰍幹分裝在玻璃罐裏,擺在旁邊,像一排小小的寶藏。周末煮泥鰍幹粥時,鄰居阿姨聞到香味,忍不住過來敲門:“你這粥也太香了,是老家寄來的幹貨吧?”我笑着給她盛了一碗,跟她講起小娃在雪地裏堆雪人、在灶房擦鐵皮桶的模樣,阿姨聽着,眼眶也紅了:“還是老家的日子暖,有這些牽掛着的人,比啥都強。”
臘月三十那天,我給老家打視頻電話,鏡頭裏的小娃正幫奶奶貼春聯,手裏拿着膠水,弄得滿手都是。爺爺坐在旁邊,正用紅紙剪窗花,剪的是兩個小小的鐵皮桶,桶裏裝着紅薯和泥鰍,旁邊還畫着棵老槐樹。“爺爺說,這窗花要貼在灶房窗戶上,這樣明年摸泥鰍、種紅薯都順順利利的。”小娃湊到鏡頭前,舉着窗花給我看,臉上還沾着點紅墨水,像個小花貓。
春晚開始時,小娃又發來視頻,說要給我表演“摸泥鰍”——他站在院子裏,手裏拎着鐵皮桶,學着在水溝邊的樣子,彎腰在雪地裏比劃,嘴裏還念叨着:“輕一點,再輕一點,別把泥鰍嚇跑啦!”爺爺在旁邊笑着拍他的頭,奶奶坐在屋裏,隔着窗戶朝鏡頭揮手,屋裏的燈光暖融融的,映得雪花都像帶着溫度。
掛了視頻,我看着陽台的鐵皮桶,突然覺得這個冬天一點也不冷。原來故鄉的溫暖從來都不是隔着距離的,它藏在鐵皮桶裏的幹貨裏,藏在小娃的笑聲裏,藏在爺爺剪的窗花裏,像一股暖流,在每個想念的瞬間,悄悄淌進心裏。
正月十五那天,我煮了湯圓,也煮了一小碗泥鰍幹粥。看着湯圓在鍋裏浮起來,粥裏的泥鰍幹散發着熟悉的香味,突然想起小時候在老家過元宵節的場景——爺爺會帶着我去村口看花燈,小娃現在的年紀,正是當年跟在爺爺身後跑的我。那時候沒有鐵皮桶裏的牽掛,卻有爺爺掌心的溫度;現在有了遠方的距離,卻多了一代代傳下來的念想。
過了元宵,天氣漸漸轉暖。我把陽台的鐵皮桶擦幹淨,準備等開春時,再種上小娃寄來的紅薯種。桶壁上的“泥鰍桶”三個字被我用彩筆輕輕描了一遍,像小娃當年塗的那樣,紅的綠的疊在一起,格外鮮亮。我知道,等到槐花開的時候,我一定會回到老家,拎着這兩個鐵皮桶,和小娃一起蹲在水溝邊,摸最新鮮的泥鰍,摘最甜的槐花,把那些藏在時光裏的溫暖,再一次裝進桶裏,裝進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