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剛吹黃向日葵的花瓣,我就收到了小娃的視頻。鏡頭裏的他站在田埂上,手裏舉着個剛挖出來的紅薯,紅皮沾着溼泥,比他的臉還大一圈。“叔叔!紅薯熟啦!爺爺說最大的這個留着給你,你快回來挖呀!”他的聲音裹着風,身後的紅薯藤已經泛黃,田埂邊的向日葵花盤耷拉着,卻還透着金燦燦的暖意。
我當天就訂了回老家的車票,收拾行李時特意帶上了城裏買的糖糕——小娃上次視頻裏說想吃,還說要分給小夥伴們。車子駛離市區,路邊的梧桐葉開始飄落,心裏的期待卻像田埂裏的紅薯,一點點脹得滿滿當當。
剛到村口,就看見小娃和爺爺在紅薯地邊等。小娃手裏拎着那兩個鐵皮桶,桶沿擦得鋥亮,“泥鰍桶”三個字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叔叔!你可算來了!”他跑過來,拉着我的手往紅薯地走,“你看,我們留了最大的一片,就等你回來一起挖!”
紅薯地裏,爺爺已經翻好了幾壟土,露出的紅薯紅通通的,像藏在土裏的小元寶。小娃拿起小鏟子,教我怎麼順着藤的根部挖:“要輕輕挖,不然會把紅薯挖破的!”他蹲下來,小鏟子在土裏慢慢刨,動作比去年熟練多了,不一會兒就挖出一個大紅薯,舉起來給我看:“叔叔你看,這個是不是比去年的還大?”
我也拿起鏟子,跟着他的樣子挖。泥土裹着紅薯的香氣鑽進鼻子,指尖觸到硬硬的紅薯時,心裏突然想起小時候——爺爺也是這樣教我挖紅薯,我總急着把紅薯拽出來,結果常常弄斷,爺爺就笑着幫我把斷了的紅薯撿起來,說“沒關系,烤着吃一樣甜”。如今看着小娃認真的模樣,倒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那天下午,我們挖了滿滿兩鐵皮桶紅薯。小娃挑出幾個最圓的,說要烤紅薯吃:“爺爺說,用田裏的土烤出來的紅薯最甜!”我們在田埂邊挖了個小坑,把紅薯放進去,蓋上泥土,再點燃旁邊的幹草。火苗“噼啪”響着,紅薯的香味慢慢飄出來,引得路過的鄰居都問:“你們烤紅薯呢?熟了給我們嚐嚐啊!”
紅薯烤好的時候,夕陽已經西下。小娃小心翼翼地把紅薯挖出來,剝開焦黑的外皮,裏面的紅薯肉金黃,甜得能流心。他遞了一個給我:“叔叔,你快嚐嚐,這個最甜!”我咬了一口,甜香在嘴裏散開,帶着泥土的氣息,和小時候爺爺烤的紅薯味道一模一樣。
晚飯時,奶奶用紅薯做了一桌子菜:蒸紅薯、紅薯粥、紅薯丸子,還有烤紅薯。小娃坐在我旁邊,不停給我夾菜:“叔叔,你多吃點,這個紅薯丸子是我和奶奶一起做的,放了紅糖,可甜了!”爺爺喝着酒,說:“今年的紅薯收成好,留了些給你帶回去,還有曬幹的紅薯幹,也裝了滿滿一袋。”
飯後,我們坐在院子裏乘涼。小娃把鐵皮桶裏的紅薯倒進竹筐裏,說要挑些好看的,送給街坊鄰居。“張奶奶喜歡吃蒸紅薯,李爺爺喜歡吃烤紅薯,我要給他們分不一樣的。”他一邊說一邊挑,樣子認真得像在完成什麼大事。我看着他,突然覺得,這份懂得分享的溫暖,也是爺爺一代代傳下來的——當年爺爺總把新鮮的收成分給鄰居,如今小娃也學着這樣做,像田埂裏的紅薯藤,把溫暖的根,扎得越來越深。
走的那天,
車子開遠時,從後視鏡裏看見小娃和爺爺還站在院子裏,手裏舉着紅薯,朝着車子的方向揮手。田埂裏的紅薯藤在風裏晃着,像在跟我告別,也像在期待着明年的約定。
回到城裏,我想起田埂裏的紅薯地,想起小娃舉着紅薯的模樣,想起爺爺的笑容,心裏滿是溫暖。
十一月的風帶着涼意,城裏的樹葉落了滿地。我站在陽台,看着花盆裏的向日葵——雖然已經枯萎,但花盤裏的種子還飽滿,是小娃去年夏天寄來的。旁邊的鐵皮桶裏,還裝着秋天從老家帶回來的紅薯幹,桶壁上的“泥鰍桶”三個字,在陽光下依舊清晰。
正愣神時,手機響了,是小娃用爺爺的手機打來的。電話裏滿是風聲,小娃的聲音裹着寒氣,卻透着興奮:“叔叔!老家下霜了!爺爺說,下了霜的紅薯更甜,我們留了些在窖裏,等你回來吃!”
我笑着問他有沒有穿厚衣服,他說穿了奶奶做的棉襖,還說和小夥伴們在院子裏堆了個小雪人,雪人手裏拿着小鏟子,像我上次留下的那個。“叔叔,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還想跟你一起烤紅薯,一起聽爺爺講故事。”小娃的聲音裏滿是期待,像極了小時候的我,總盼着爺爺從田裏回來,能帶我去摸泥鰍。
我跟他說等年底就回去,還會帶城裏的糖果給他和小夥伴們。掛電話前,他又小聲說:“叔叔,我把你留下的鐵皮桶擦幹淨了,放在灶房裏,這樣就不會凍着了。奶奶還煮了紅薯粥,可香了,我給你留了一碗,等你回來吃。”我應着,掛了電話,心裏滿是溫暖——原來無論相隔多遠,小娃的牽掛,總能像一縷陽光,悄悄照進心裏,驅散所有的寒意。
十二月初,公司提前放了年假,我買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車票,還帶了些城裏的年貨,想給爺爺奶奶和小娃一個驚喜。車子駛離市區,路邊的高樓變成了白雪覆蓋的田野,心裏的期待一點點滿起來——想起小娃堆的雪人,想起灶房裏的鐵皮桶,想起奶奶煮的紅薯粥,就覺得這一路的風雪都不冷了。
剛到村口,就看見小娃和爺爺在雪地裏等。小娃穿着厚厚的棉襖,像個小團子,手裏拎着個布袋子,一見我就跑過來:“叔叔!你回來啦!我給你留了紅薯幹!”爺爺跟在後面,手裏拿着鐵鍬,說要幫我把車上的東西搬回家。
走進院子,雪人還站在角落,手裏的小鏟子被雪蓋了半截,臉上用煤球做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娃拉着我往灶房走,掀開布簾,就看見那兩個鐵皮桶放在灶台邊,桶沿擦得鋥亮,一點鏽跡都沒有。“我每天都擦一遍,爺爺說這樣桶才不會壞,等開春摸泥鰍時就能用。”小娃仰着頭說,眼睛裏閃着光。
晚飯時,奶奶煮了紅薯粥,還蒸了紅薯,滿屋子都是香味。小娃坐在我旁邊,不停給我盛粥:“叔叔,你多喝點,這個粥可暖了,冬天喝了不冷。”爺爺喝着酒,說:“今年的紅薯幹曬得多,留了些給你帶回去,還有你愛吃的泥鰍幹,也裝了滿滿一袋。”
我吃着紅薯,喝着紅薯粥,看着眼前的一家人,突然覺得,所謂幸福,不過就是這樣——有牽掛的人,有熟悉的味道,有能回得去的家,有藏在時光裏的溫暖。而那兩個鐵皮桶,就像這幸福的見證者,裝着我們的故事,裝着我們的約定,裝着我們對彼此的牽掛,永遠都不會褪色。
大年三十那天,我們一起貼春聯,小娃拿着膠水,在門上貼福字,還在鐵皮桶上貼了個小小的福字,說:“這樣桶也能過年啦!”晚上,我們圍在院子裏放煙花,煙花在夜空中炸開,五顏六色的,映得小娃的臉格外亮。他舉着煙花棒,在雪地裏跑,笑聲像銀鈴一樣,傳得很遠。
走的那天,雪又下了起來。小娃把一袋子紅薯幹、泥鰍幹塞進我包裏,又把鐵皮桶抱過來:“叔叔,這個你帶回去,等開春我種了紅薯和向日葵,就拍視頻給你看。”我接過鐵皮桶,桶壁還帶着灶房的溫度,沉甸甸的。
車子開遠時,我從後視鏡裏看見小娃和爺爺還站在雪地裏,小娃手裏舉着煙花棒,爺爺手裏拿着鐵鍬,雪花落在他們身上,像撒了層糖。我摸了摸包裏的紅薯幹,又看了看副駕上的鐵皮桶,心裏滿是溫暖——原來無論走多遠,無論隔多久,那些藏在鐵皮桶裏的時光,那些浸在牽掛裏的溫暖,從來都不會消失,它們會一直陪着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冬天,迎來一個又一個春天,把故鄉的念想,永遠裝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