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麗的話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每個人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比“饕餮”更古老？系統真正的“胃袋”？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遠比被清道夫追殺更加令人絕望的圖景。
李奧臉上的譏諷和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凝固的凝重。他不再看艾米麗，而是像凱一樣，警惕地掃視着周圍這片過於完美的森林，仿佛每一片樹葉後面都藏着擇人而噬的怪物。
“古老編碼…脈沖…”他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和極力回想的神色，“我好像…在什麼地方的廢棄日志裏看到過類似的描述…非常模糊…”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連李奧這個曾經的架構師都只是隱約有印象，那這東西的來歷恐怕極不簡單。
“你的手環還能用嗎？具體數據呢？”陳默看向艾米麗，語氣急促。任何一點信息都可能至關重要。
艾米麗苦笑了一下，晃了晃手腕上那個依舊冒着細微電火花的設備：“核心存儲單元可能在躍遷時燒毀了。我只來得及看到那一瞬間的提示，無法追溯源頭，也無法分析具體結構。只知道它…非常強大，而且極其異常。”
死局。
信息匱乏，環境未知，強敵環伺，內部還多了一個無法信任的“盟友”。
“呆在這裏就是等死。”陳默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做出了決定，“不管下面是什麼，我們必須主動尋找信息。那個脈沖的源頭，可能就是關鍵。”
他看向艾米麗：“你還能大致定位脈沖的方向嗎？”
艾米麗閉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憶，幾秒後，她指向森林的一個方向：“那邊。脈沖非常短暫，但給我的感覺是…向下，很深的地方。”
那是森林更加幽深、樹木更加密集的區域，光線難以透入，顯得昏暗而神秘。
沒有更好的選擇。
隊伍再次行動起來，氣氛卻變得更加壓抑和詭異。曾經的獵物和獵手，如今被迫走在同一條求生之路上，彼此間充斥着令人尷尬的沉默和毫不掩飾的警惕。
凱依舊護衛在李奧身邊，但眼角的餘光從未離開過艾米麗。林薇緊緊跟在陳默身後，手指下意識地揪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艾米麗則刻意走在隊伍側前方，保持着一個既不疏遠也不親近的距離，偶爾會停下來，似乎在用她損壞的設備嚐試捕捉什麼信號。
陳默和李奧則並排走着，兩人都沉默着，眉頭緊鎖，大腦都在高速運轉。
“空白測試區…”李奧突然低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陳默聽，“諾克斯不會浪費資源構建沒有用的東西…這裏一定有個‘目的’…”
陳默也有同感。這裏的寧靜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平靜。他嚐試調用更多被封存的架構師記憶，但關於這片區域，卻是一片空白。
越往深處走，森林的“完美”開始顯露出一絲不協調。
他們發現了一棵巨樹，它的另一半並非實體，而是由粗糙的、未完成的藍色幾何網格構成，仿佛建模軟件裏忘了貼圖的半成品。
他們路過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但水流的波紋卻完全同步，每隔十秒就精確地重復一次，像一個卡頓的動畫循環。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們再也沒有看到任何動物。鳥鳴聲依舊在遠處回蕩，卻永遠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整個森林就像一個華麗卻空無一人的舞台布景。
“靜態資源占用過高，動態模擬被壓縮到最低限度…”李奧觀察着，得出了結論，“媽的，這裏像個還沒完工就被人遺忘的爛尾樓。”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艾米麗猛地停下腳步，舉起了手。
“噓！”
所有人瞬間蹲下，隱藏在茂密的蕨類植物後面，屏住呼吸。
前方不遠處，一片林間空地上，景象讓他們頭皮發麻。
不是怪物，也不是清道夫。
是**人**。
或者說，曾經是人。
大約十幾個穿着各種款式、來自不同時代服裝的人，如同夢遊般在空地上無聲地徘徊、轉圈。他們的動作僵硬、重復，眼神空洞沒有任何焦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被抽走了靈魂的玩偶。
更詭異的是，其中幾個人的身體出現了可怕的“錯誤”：一個女人的手臂變成了不斷閃爍的馬賽克；一個男人的半邊臉是清晰的血肉，另外半邊卻是粗糙的木頭紋理；還有一個孩子的雙腿直接從膝蓋以下消失，但他依舊懸浮在空中，做着走路的動作。
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只是在這片有限的空地上，永無止境地、沉默地循環着他們的動作。
“是‘殘渣’…”李奧的聲音幹澀，帶着一絲恐懼，“早期意識上傳實驗的失敗品…他們的意識在注入時發生嚴重錯亂，被困在了自我邏輯循環裏，連被格式化的價值都沒有…諾克斯應該早就把他們銷毀了才對！怎麼會集中在這裏？”
就在這時，那個臉部一半是木頭紋理的男人，在又一次循環轉到面對他們隱藏的方向時，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無意識地掃過了蕨類叢。
他的動作極其輕微地停頓了百分之一秒。
然後，他那只還是血肉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用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氣聲，蠕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發出。
但陳默憑借着架構師的本能，瞬間讀懂了那簡單的唇語。
那是一個不斷重復的、絕望的詞語。
***…跑…***
***…跑…***
***…跑…***
陳默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
也就在這一刻——
嗚——————！！！
一聲低沉、古老、完全不同於他們聽過的任何系統警報的汽笛聲，猛地從地底深處傳來！仿佛某個沉睡了億萬年的巨物，被他們這些不速之客驚擾，發出了蘇醒的咆哮！
整個森林地面開始劇烈震動！
他們面前空地上的那些“殘渣”們，像是接到了某種指令，所有的循環動作瞬間停止！
十幾個人，齊刷刷地、僵硬地轉過頭，那雙空洞無一物的眼睛，精準地、毫無偏差地，同時鎖定了藏在蕨類植物後的陳默五人！
艾米麗手腕上損壞的設備屏幕，猛地爆出一片瘋狂的、毫無規律的亂碼，然後“啪”一聲，徹底熄滅黑屏。
李奧臉色慘白地吐出兩個字：
“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