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一片死寂。
那卷金色的法旨雖然已經隱去，但其上蘊含的、屬於宗門最高意志的恐怖威壓，卻依舊如同一座無形的山嶽，沉甸甸地壓在望月峰每一個人的心頭。
執法長老那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如兩柄無形的天劍，鎖定了蘇清顏身後的林塵。
蘇清顏的嬌軀徹底僵住了。
那張清冷絕美的俏臉上，血色正在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蒼白與無力。
她剛剛才許下重諾，誓要護林塵周全，讓他在這望月峰上安然無憂。可轉眼之間，現實就給了她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來的不是柳煙兒，不是任何同輩的挑釁，而是她根本無法，也不敢抗衡的宗門意志。
宗主與太上長老院。
這六個字，代表着青雲宗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的聯合法旨，便是天條，是鐵律，無人可以違逆。
“長老……”蘇清顏貝齒緊咬下唇，一絲血跡從唇角滲出，她卻渾然不覺。她向前踏出半步，試圖做最後的爭取，“林塵他……他只是一個剛入內門的新晉弟子，絕無可能犯下任何需要驚動宗主與太上長老院的過錯。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執法長老面無表情，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蘇清顏這位萬衆矚目的內門第一天驕，與路邊的一塊石頭並無區別。
“蘇清顏，”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法旨之上，只言‘問話’，未定其罪。你的職責，是遵守，而非質疑。”
一句話，便堵死了蘇清顏所有的言語。
是啊，只是問話。
可誰都知道，能被帶入“問心殿”問話的，從來就沒有小事。那個地方，是青雲宗審理叛宗、通魔、竊取核心傳承等滔天大罪的最終裁決之地！一個煉氣四層的新弟子，被帶到那裏去問話？這本身就是天大的反常！
庭院之外，那些被驚動而來的望月峰弟子們，早已是噤若寒蟬。他們遠遠地看着這一幕，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看向林塵的目光，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疑惑，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幸災樂禍。
看吧，這就是被望月仙子看上的下場。一步登天，自然也要承受天傾之禍。這小子怕是還沒來得及享受仙子的垂青，就要先被宗門碾成齏粉了。
蘇清顏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她知道，多說無益，甚至可能會爲林塵招來更壞的結果。
她猛地轉過身，一雙清澈的秋水明眸緊緊地盯着林塵，神念傳音以一種急切到極致的速度，在林塵的腦海中響起：
“林塵！你聽着！此去問心殿，福禍難料！你切記，無論他們問什麼，你都不要驚慌，更不要提及你我之間的任何約定！關於你的體質，能含糊就含糊，萬不可盡數吐露！我已經捏碎了師尊賜予我的傳訊玉符，她老人家定會出面！你……你一定要撐住！”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與愧疚。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林塵的臉上，沒有她想象中的任何恐懼、慌亂，或是絕望。
他很平靜。
平靜得甚至有些可怕。
那雙深邃的眼眸，宛如深夜裏不起波瀾的古潭，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仿佛眼前這足以讓任何內門弟子肝膽俱裂的場面，不過是清風拂面。
林塵緩緩地搖了搖頭，同樣以神念回應，聲音清晰而沉穩：“師姐，不必驚慌。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宗門既然對我產生了興趣，那便說明了我的價值。只要有價值，就不是死局。”
他的鎮定，像一劑強心針，讓蘇清顏那顆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絲。
“可是……”
“沒有可是。”林塵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目光，充滿了強大的自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師姐，你此刻要做的，不是爲我擔憂，而是盡快穩固方才的感悟，那才是我們未來最大的籌碼。請相信我。”
說完，他不再傳音，而是對着蘇清顏，微微躬身一禮。
而後，他轉過身，越過了蘇清顏，坦然地走向那位氣息深不可測的執法長老。
“弟子林塵，”他仰起頭，迎着執法長老那審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遵宗門法旨。”
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那位執法長老。
他見過無數被帶往問心殿的人。有痛哭流涕的，有歇斯底裏的，有面如死灰的，也有色厲內荏的。卻從未見過像林塵這般，平靜得仿佛只是去鄰居家串門一樣的。
這小子，要麼是傻子，要麼……就是有着超乎想象的城府與底氣。
執法長老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異色。他深深地看了林塵一眼，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走吧。”
話音落下，他那寬大的玄色袖袍一卷，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便包裹住了林塵。
下一瞬，兩人沖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青雲宗主峰的方向，激射而去！
速度之快，宛如瞬移。
蘇清顏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只撈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氣。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瞬間消失在天際的流光，心中五味雜陳。
“等我回來……”
林塵最後留下的那句傳音，還在她的腦海中回蕩。那平淡的語氣，卻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師尊……您一定要快啊！”
……
罡風凜冽，從耳邊呼嘯而過。
林塵只覺得眼前景物飛速倒退，化作一片片模糊的流光。執法長老的力量將他牢牢護住，讓他感受不到絲毫風壓。
這是他第一次，從如此高的角度，俯瞰這座龐大的宗門。
只見下方，千山萬壑，雲霧繚繞。一座座秀麗或險峻的山峰，如同一柄柄刺破雲海的利劍，星羅棋布地矗立在大地之上。
劍氣沖霄的萬劍峰，丹香四溢的百草峰，靈獸嘶鳴的御獸峰……每一座山峰，都代表着青雲宗的一脈傳承，共同構成了這個龐然大物。
而所有山峰，都隱隱呈拱衛之勢，朝向着最中央，那座最爲巍峨、最爲宏偉，直插雲霄深處的巨峰。
紫霄峰，青雲宗的主峰，宗主與長老院的所在之地。
林塵的目光，始終保持着平靜，但他的大腦，卻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
爲什麼？
宗門高層爲什麼會突然對他出手？
答案幾乎是唯一的——柳煙兒。
那個女人行事太過張揚霸道，昨日在望月峰上空，指名道姓地要搶奪自己，甚至點破了“道源之體”的真名。如此大的動靜，不可能不驚動宗門高層。
蘇清顏和柳煙兒，兩大天驕的爭奪，讓他的價值，被徹底擺上了台面。
宗門高層，顯然不希望他這樣一個“戰略級資源”，被某一個弟子私自掌控。
他們要收歸“宗有”。
林塵的腦海中，瞬間閃過前世看過無數遍的《西遊記》裏，那些高喊着“吃一口唐僧肉便可長生不老”的妖魔鬼怪。
現在的他，就是那塊行走的“唐僧肉”。
這絕對是他眼下最危險的處境！
一旦被宗門定義爲一件“物品”，一個可以用來提升高層修爲的“公共爐鼎”，那他將徹底失去所有主動權，淪爲任人宰割的魚肉。
不，絕不能這樣！
他必須改變宗門高層對自己的認知！
他要讓他們明白，自己不是一枚可以隨意吞服的“丹藥”，而是那個唯一懂得如何使用這枚丹藥，能讓藥效發揮到極致的“丹師”！
價值，不在於他的身體本身，而在於他的“主動配合”！
那個虛構出來的“體質有意志，雙修需自願”的理論，此刻，將成爲他保命，甚至反客爲主的最大依仗！
無數的念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一套完整的應對策略，已然在他的心中成型。
就在這時，一股遠比之前在望月峰感受到的，更加磅礴、更加古老、更加威嚴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塵抬眼望去，紫霄峰，到了。
執法長老帶着他，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落向了紫霄峰的峰頂。
這裏沒有富麗堂皇的宮殿，也沒有鳥語花香的庭院。有的，只是一片由整塊黑色巨岩鋪就的巨大廣場。廣場之上，空無一物，唯有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大殿。
那座大殿通體由一種不知名的黑色晶石築成，表面光滑如鏡，卻不反射任何光芒，仿佛能吞噬一切靠近它的光線。殿身之上，沒有一扇窗戶，只有一扇緊閉的巨大石門，門上雕刻着猙獰的上古神獸，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破門而出，擇人而噬。
一股肅殺、鐵血、公正、嚴明，令人靈魂都爲之戰栗的氣息，從大殿之中彌漫而出。
大殿的正上方，懸掛着一塊古樸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刻着三個大字——
問心殿！
僅僅是看到這三個字，林塵就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要看穿他的神魂，洞悉他內心最深處的每一個秘密。
執法長老鬆開了林塵，落在了問心殿的門前。
他轉過身，看着林塵，那張古板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那是一種混合着審視與告誡的復雜眼神。
“問心殿內，有上古大能布下的‘言靈真陣’，陣法之下，一切謊言都將無所遁形。你好自爲之。”
說完，他伸出手，輕輕地按在了那扇巨大的石門之上。
轟隆隆——
沉重得仿佛有萬鈞之力的石門，緩緩地向內開啓。
門後，不是林塵想象中的金碧輝煌，也不是森然可怖的刑房。
而是一片……深邃到極致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是有生命的，粘稠、冰冷，帶着一種能吞噬一切的未知與恐懼。
“進去。”
執法長老的聲音，在林塵的身後響起，不帶一絲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