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顯靈”的神跡餘溫,如同灶膛裏燒紅的炭塊,在林家坳村民心中持續散發着驅散寒意的慰藉。村口那片簡陋石陣被虔誠地用枯枝圍了起來,成了臨時供奉的“神跡之地”。村長林德貴的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直,臉上泛着紅光,走路帶風,儼然成了溝通神明的使者。恐慌如潮水般退去,年關將至的煙火氣和劫後餘生的慶幸交織在一起,彌漫在村道上空。
秦夜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的病弱孩童。他安靜地蜷縮在自家門口避風的角落,裹着那件油光發亮的破麻袋,看着村民們帶着敬畏的眼神從“神跡”旁走過,偶爾投來一絲摻雜着好奇的目光——畢竟,神光是“落”在他玩耍的石陣上的。林王氏更是一有空就把他抱在懷裏,絮絮叨叨地感謝山神爺保佑,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近乎虔誠的憐惜。
這一切喧囂,在他眼中如同風過無痕的塵埃。識海中,《基礎靜心口訣(進階版)》散發的氣息如同烈日灼烤着陰魂,被他死死隔絕在心念之外。他更在意的是,系統光球那冰冷的警告:【檢測到微弱異種能量殘留(目標SC-117逃離路徑殘留)】。
那只被驚走的“鏽爪山狸”,必定會將此地發生的異常報告給它背後的存在——無論是九處的監控者,還是真正驅使它的精怪頭目。林家坳,恐怕已經被標記了。這份平靜,如同薄冰。
他需要更多的“棋子”,更多的觀察點。而村東頭那個傻大個石頭,就是一塊絕佳的璞玉。
石頭是林老三家唯一的孫子,大名林鐵柱,但全村都叫他石頭。十五六歲的年紀,骨架粗壯得不像話,個子比成年漢子還高半頭,一身疙瘩肉把破棉襖撐得鼓鼓囊囊。可惜腦袋似乎不太靈光,說話甕聲甕氣,反應總是慢半拍,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透着股山泉水洗過般的純粹憨直。他力氣奇大,據說能輕鬆扛起幾百斤的野豬,是林老三進山打獵不可或缺的幫手。
自從“山魈”鬧過之後,石頭就被林老三看得極緊,輕易不讓出門。但年輕人精力旺盛,憋不住。這天晌午,趁着林老三在屋裏對着那張畫着詭異刻痕(被他燒毀了,但記憶深刻)的毛邊紙碎片發呆,石頭偷偷溜了出來,扛着根粗大的硬木棍子,在村口“神跡”附近轉悠,想找點活兒幹或者玩伴。
秦夜抱着破沙包,“恰好”溜達到村口附近,蹲在枯籬旁,用一根小樹枝在積雪融化後裸露的泥地上,笨拙地畫着歪歪扭扭的線條。
石頭很快注意到了這個沉默寡言的小不點。他對秦夜有種天然的親近感(或許是秦夜身上那絲被《汲微術》淬煉過的、不易察覺的生命力吸引),咧着嘴湊過來,甕聲甕氣地問:“小石頭,畫啥呢?”
秦夜頭也不抬,依舊專注地(裝作)用樹枝戳着泥地。他畫的,並非孩童的塗鴉,而是一些極其簡單、卻蘊含着方位標識的線條組合——這是他用邪道秘法簡化的“迷蹤引”,本身無害,但能對精神力低下、感知敏銳(尤其是對能量異常)的個體產生微弱的潛意識引導。
“餓……餓……”秦夜發出模糊的音節,小肚子適時地發出咕嚕嚕的輕響(這是他精準控制微薄氣血模擬出來的)。他抬起頭,看向石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如同塵封古鏡映照寒月的幽光一閃而逝,精準地鎖定了石頭那憨厚眼神中毫無防備的空隙。
【被動技能:淺層意念引導(基於精神力壓制)生效。目標:林鐵柱(石頭)。】 【引導偏向:飢餓感強化,食物搜索方向(西北山坡避風向陽處)。】 【警告:引導強度極低,目標具備較強原始意志抗性。效果持續:短暫。】
石頭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娃兒可憐巴巴的眼神讓他心裏一揪,肚子好像也跟着咕咕叫起來。他撓了撓毛茸茸的後腦勺,甕聲道:“餓啦?俺早上吃了好大一塊餅!還撐哩!你等等啊!”他轉頭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能填飽小娃兒肚子的東西。
就在這時,秦夜手中的小樹枝,看似無意地,在泥地上“西北”方向的位置,用力戳了一下,留下一個清晰的小坑。同時,一絲極其微弱、混合着草木腐敗氣息和某種野果清甜的“氣味信息”,被他用意念包裹着,如同最纖細的蛛絲,悄然纏繞上石頭對“食物”的感知點。
石頭憨厚的腦子沒想那麼多,只是本能地覺得西北邊山坡那邊,背風向陽,前些日子好像看到過幾棵野柿子樹?雖然這時候果子早沒了,但說不定有鬆鼠藏的鬆塔啥的?總比餓着強!
“小石頭,你等着!俺去給你找好吃的!”石頭一拍胸脯,扛着棍子就要往西北方向的山坡走。那方向,恰好與系統提示中SC-117精怪最後殘留的微弱氣息指向(東北深谷)背道而馳!
“石頭!站住!”一聲低沉的厲喝驟然響起!
林老三拄着拐杖,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家籬笆門口,那只銳利的獨眼如同鷹隼,死死盯住了正要邁步的石頭,又猛地掃向蹲在枯籬旁的秦夜!眼神中的警惕和驚疑幾乎化爲實質!
石頭被爺爺一吼,嚇得一縮脖子,訕訕地站在原地:“爺……俺看小石頭餓了,想去……去那邊給他找點吃的……”
“回家!哪也不準去!”林老三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一種石頭從未感受過的嚴厲。他拄着拐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把抓住石頭粗壯的胳膊,硬生生將他拽了回去。經過秦夜身邊時,他那雙銳利的獨眼如同探照燈般在秦夜身上掃過,尤其在秦夜面前泥地上那個指向西北的小坑上停留了一瞬,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秦夜依舊低着頭,用小樹枝在泥地上胡亂畫着,仿佛對這一切毫無所覺。只有那握着樹枝、指節微微發白的小手,泄露了一絲被強行打斷計劃的不悅。
就在林老三拖着不情不願的石頭消失在籬笆小院後不久。
村口那條泥濘的小路上,那個熟悉的、挑着擔子的身影,再次出現了。
貨郎。
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襖狗皮帽,擔子似乎輕了許多。他像是趕着年前最後一點時間,再走一遍這條線。
村民們看到他,少了前兩次的興奮和好奇,多了幾分敬畏後的疏離。畢竟,“山神顯靈”後,再看到這外鄉人,總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孩童們也只是遠遠看着,不敢再像上次那樣圍上去吵鬧。
貨郎似乎也不在意。他腳步依舊疲憊,臉上掛着那副生意人特有的、帶着討好和疏離的微笑,在村中緩緩走着,目光如同渾濁的玻璃鏡,掃過每一戶人家緊閉的門窗,掃過村口那片被枯枝圍起來的簡陋“神跡”,掃過那些帶着敬畏打量他的村民的臉。
他的擔子沒有放下,只是慢悠悠地走着,偶爾有人開門出來買東西(大多是針線鹽巴),他也只是簡單交易,話不多說。
秦夜蜷縮在自家門口的角落,抱着破沙包,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如同一個真正的癡傻孩童。但他的心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那個貨郎身上,尤其是對方的精神波動和掃描意圖。
貨郎的精神掃描依舊存在,但這一次,更加隱晦,更加……專注。如同無形的探針,重點掃過那些在恐慌中表現異常的孩童(包括那幾個吃過他糖果的),掃過“神跡”石陣附近殘留的微弱能量區域,掃過村尾張婆子家,最後……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一次又一次地掃過林老三家低矮的籬笆牆!
當貨郎走到林家附近時,他的腳步似乎更加緩慢了。目光看似隨意地掠過抱着沙包、眼神呆滯的秦夜,掠過簡陋的土屋,最終定格在牆角那塊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石板上——秦夜刻下蝕文“生死”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那裏停留了整整三息。
渾濁的眼眸深處,那冰冷的、如同精密儀器掃描的銳利光芒再次一閃而過,遠比上次更加清晰!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定向精神掃描!鎖定目標:宿主所在區域能量殘留及特定物品(牆角石板)。】 【掃描強度:民用級(隱藏模式)。威脅等級:低(無攻擊意圖)。】 【判定:目標可能進行痕跡復核及風險評估。】
秦夜的心如同沉入冰湖。貨郎果然是爲了“山魈”事件來的!他在復核痕跡!那塊石板上的蝕文殘留,絕對逃不過這種級別的掃描!
貨郎的目光終於從石板上移開,重新變得渾濁。他挑着擔子,繼續前行,仿佛只是隨意一瞥。
就在他即將走出村子,踏上通往山外的泥濘小道時。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沒有回頭。
只是微微側了側身,狗皮帽下那張飽經風霜、帶着市儈笑容的臉,朝向林家土屋的方向,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帶着金屬質感的……肌肉牽動。
緊接着,一個沙啞、低沉、如同兩塊生鏽鐵片摩擦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秦夜耳邊響起!
並非通過空氣震動傳播,而是如同意念傳導,直接刺入他的識海!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冰冷得像是在宣讀一份標準報告:
“天真……擋不住山風。石頭……滾下山坡,沒人知道是風吹的,還是自己腳滑。”
話音落下的瞬間,貨郎的身影已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出村的小路,挑着擔子,搖搖晃晃地消失在拐角的枯樹叢後。
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和雪沫,打着旋兒。
秦夜抱着冰冷的破沙包,小小的身體在寒風中一動不動。
識海中,那顆冰冷的白色光球依舊懸浮着,對剛才那詭異的意念傳音毫無反應,仿佛那只是秦夜的幻覺。
天真?擋住山風? 石頭?滾下山坡?
冰冷的警告如同兩道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秦夜的心底!
貨郎在警告他! 用最隱晦、最冷酷的方式! 他在警告秦夜不要自作聰明!不要試圖去“擋風”(幹預九處的布局)! 更警告他,如果石頭(林鐵柱)出了任何“意外”,比如“意外”滾下山坡摔死,那也絕不會有人深究!一個憨傻的山野少年,意外死亡,再“合理”不過! 這是在回擊他對石頭的引導!
寒意,比臘月的風雪更刺骨,瞬間凍結了秦夜的四肢百骸。貨郎,或者說貨郎背後的九處外圍,比他想象的更警覺,更冷酷!他們的觸角,比他預估的更深!
村東頭矮籬後。
林老三那只攥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那只銳利的獨眼,死死盯着貨郎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轉向蜷縮在門口的秦夜,眼神復雜到了極點。剛才貨郎停下腳步側身的那一幕,那絕非生意人的姿態,被他盡收眼底!還有……空氣中殘留的那種極其微弱卻令人極度不安的……精神壓迫感?
這個貨郎……絕對有問題! 林家這小崽子…… 還有剛才石頭差點被引去西北坡……
林老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看似平靜的山坳,底下涌動的暗流,比他獵過的任何一頭猛獸都要凶險百倍!
一陣更猛烈的山風卷着雪沫呼嘯而過,拍打在糊着厚厚草紙的窗戶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嗚咽。
秦夜緩緩抬起頭,望向貨郎消失的方向。孩童稚嫩的臉上,依舊是一片呆滯的茫然。
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倒映着灰暗的天空,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一絲屬於千年邪修的、混合着極致冰冷與瘋狂算計的幽光,在靈魂的最深處,悄然凝聚。
天真? 擋風? 石頭?
呵。
他緩緩低下頭,將冰冷的小臉重新埋進破麻袋粗糙的褶皺裏。嘴角,在無人可見的陰影中,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毫無溫度的弧度。
如同深淵裂開的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