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我陪葬”,這四個字,帶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曠的正堂內回蕩。
蘇凌薇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瞬間的窒息感後,是愈發清醒的冷靜。她知道,自己剛剛那番冒險的舉動,雖然暫時鎮住了場面,卻也徹底將自己推到了懸崖邊上,再無退路。
三天。
她只有三天的時間,去解決一個幾乎無解的死局。
要麼,憑空變出一個能治療腦瘤的神醫“師父”。要麼,就得靠自己這個半吊子的“古代醫生”,去挑戰一場連現代醫學都感到棘手的頂級手術。
無論哪一個,都近乎是天方夜譚。
“民女……遵命。”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緒,聲音平靜地應下。
男人似乎對她的鎮定感到一絲意外,但劇痛過後的疲憊讓他沒有精力再去深究。他揮了揮手,聲音裏透着虛弱:“帶她下去,好生‘安頓’。她需要什麼,只要不是刀和毒,一律滿足。”
“是。”黑衣漢子躬身領命。
蘇凌薇牽着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卻懂事地一聲不吭的蘇小石,默默地退出了正堂。
她被安排在了先前那間廂房旁邊的另一處獨立小院裏。院子不大,卻五髒俱全,一間正房,兩間耳房,院中還有一小片竹林和一口水井,環境清幽雅致。
然而,當院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並且傳來落鎖聲時,這份雅致便瞬間變成了冰冷的囚籠。院牆外,兩名護衛的身影若隱若現,時刻監視着這裏的一舉一動。
“姐姐……”蘇小石終於忍不住,抱着蘇凌薇的腿,小聲地哭了起來,“我們……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
蘇凌薇蹲下身,將他緊緊摟在懷裏,用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她沒有說“別怕”,因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她只是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道:“小石,聽姐姐說。從現在開始,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這裏有幹淨的床,有吃不完的白米飯,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們。你忘了我們之前過的日子了嗎?這裏,比那裏好一百倍,不是嗎?”
她的話,帶着一種奇特的撫慰力量。蘇小石抽噎着,抬起頭,看着姐姐平靜而堅定的眼睛,似乎真的被說服了。他想了想那間漏風的茅草屋,想了想那些難以下咽的野菜糠餅,再看看眼前這幹淨整潔的屋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這裏好。”
安撫好弟弟,蘇凌薇才開始仔細打量自己的新“家”。
屋內的陳設比之前的廂房更加齊全,床上的被褥是嶄新的綢緞,柔軟舒適。桌上擺着文房四寶,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架,上面放着幾本蒙學的讀物。
很快,先前那個叫小翠的雙丫髻丫鬟,領着兩個仆婦,送來了熱水、幹淨的換洗衣物,以及豐盛的午餐。
四菜一湯,擺了滿滿一桌。白瓷碗裏盛着晶瑩剔透的白米飯,菜肴有清蒸鱸魚、筍幹燒肉、素炒青蔬,還有一碗濃白的雞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香氣撲鼻。
這等飯食,別說是在災年,就算是在豐年,也是尋常百姓家想都不敢想的奢靡。
蘇小石看直了眼,使勁地咽着口水。
“姑娘,小少爺,請用飯吧。主人吩咐了,您二位的飲食,按府裏主子的份例來。”小翠低着頭,恭敬地說道。
蘇凌薇看着這一桌飯菜,心中卻毫無波瀾。她知道,這是金絲雀的待遇,吃得越好,意味着對方對她的“期望”越高,她身上的枷鎖,也就越重。
她沒有動筷,而是拿起一旁的銀針,在每道菜裏都試了一遍。見銀針沒有變色,她才放下心來,給小石夾了一塊魚肉,剔掉魚刺,放到他碗裏。
“吃吧。”
蘇小石這才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雪白的魚肉送進嘴裏。那一瞬間,極致的鮮美在他的味蕾上綻放,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蘇凌薇自己也吃了一些。她必須保持體力,才有精力去思考如何破局。
飯後,小翠等人進來收拾碗筷。蘇凌薇叫住了她。
“小翠姑娘,我想問一下,這裏可有廚房?”
小翠愣了一下,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老實回答:“回姑娘,院子東邊就有一間小廚房,平日裏是鎖着的。姑娘若想吃什麼,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不,”蘇凌薇搖了搖頭,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我不習慣旁人伺候。勞煩姑娘去回稟一聲,就說我弟弟年幼,腸胃弱,吃不慣大魚大肉,我想親自爲他做些清淡的吃食。另外,也請轉告你家主人,爲家師診病,需要準備一些特殊的藥膳,也需我親自動手。”
她將自己的要求,巧妙地包裝在了“爲弟弟調理”和“爲師父準備”這兩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之下。
小翠不敢擅專,連忙應聲退下,去向上面回稟。
蘇凌薇知道,對方一定會答應。因爲廚房,是她破局的關鍵第一步。
她所說的“藥膳”,並非虛言。那位主上的病,根源在顱內,藥物難以直達病灶,而且這個時代的中藥,多以湯劑爲主,效果緩慢。想要在三天內看到“療效”,必須另辟蹊徑。
醫食同源。
她想到的,是食療。利用一些具有特定功效的食材,通過現代營養學的搭配和烹飪手法,制作出既能安神、活血、又能一定程度上降低顱內壓的食物。
這當然治不好腦瘤,但卻可以在短期內,非常有效地緩解症狀,穩定病情。
而只要能讓他感覺到“有效”,她就能爲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和信任。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小翠就回來了,手裏還拿着一串鑰匙。
“姑娘,管事的回話了,主人準了。這間小廚房,以後就由姑娘您自行使用。您需要什麼食材、藥材,只需列個單子給奴婢,奴婢會立刻去庫房爲您取來。”
“多謝。”蘇凌薇接過鑰匙,心中稍定。
她沒有立刻去廚房,而是回到屋裏,拿起紙筆,開始書寫。
她寫的第一個單子,是給弟弟的。黃小米、山藥、紅棗、蓮子……都是些最常見的健脾養胃的食材。
而第二張單子,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寫得極爲考究,字跡清秀,卻又透着一股專業的嚴謹。
“主藥:天麻(一兩,需陰幹,忌鐵器),川芎(五錢),白芷(三錢)。”
“輔料:鮮活鯉魚(一條,重約兩斤,去鱗去髒,保留魚腦),嫩豆腐(一塊),老姜(三片),野蔥(少許)。”
“另需:石斛(三錢,榨汁),葛根(一兩,磨粉),蜂蜜(一小罐)。”
她所列的,都是這個時代常見的藥材和食材,不會引起任何懷疑。天麻、川芎、白芷,是傳統中醫裏治療頭風的經典藥對,有活血化瘀、祛風止痛的功效。而鯉魚,尤其是魚腦,富含不飽和脂肪酸和磷脂,對神經系統有滋養作用。
而真正的“殺手鐗”,是石斛和葛根。石斛能滋陰清熱,葛根則被現代研究證明有擴張腦血管、改善腦循環的作用。將這兩者與蜂蜜混合,制成一道看似普通的甜品,卻能起到安神、降壓的效果。
她要做的,是一湯,一飲。一爲“治”,一爲“養”。
寫好單子,她交給了小翠。
小翠接過單子,看到上面那些熟悉的藥材名字,眼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看來,這位蘇姑娘,確實是懂醫理的。
食材和藥材很快就送了過來,品質都是上上之選,遠非她在山中所采的野貨可比。
蘇凌薇讓小石在屋裏看書,自己則走進了那間小廚房。
廚房裏鍋碗瓢盆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口專門用來熬藥的砂鍋。她挽起袖子,系上圍裙,整個人瞬間進入了一種專注的狀態。
她先將天麻、川芎、白芷用清水浸泡,然後開始處理那條鯉魚。刮鱗、去髒、清洗,動作麻利,一氣呵成。她特別小心地保留了完整的魚腦,這是這道湯的精華所在。
她將魚身兩面微煎,逼出香氣,然後放入砂鍋,加入足量的水、姜片和泡好的藥材,蓋上鍋蓋,用文火慢慢地燉煮。
在等待魚湯熬煮的時間裏,她開始制作另一道“甜品”。她將石斛用石臼搗爛,擠出碧綠的汁液,再將葛根粉用少量涼水調開,倒入燒開的水中,不停攪拌,直到變成晶瑩剔透的糊狀。最後,待其稍微冷卻,調入石斛汁和蜂蜜。
一道清香撲鼻、色如翡翠的“石斛葛根羹”便做好了。
一個時辰後,魚湯也熬成了奶白色,濃鬱的藥香和魚鮮味混合在一起,彌漫了整個小院。她在起鍋前,將切成小塊的嫩豆腐放進去,撒上一點野蔥花。
大功告成。
她將魚湯和羹湯分別盛在兩個精致的白瓷盅裏,用托盤端好,然後叫來了小翠。
“小翠姑娘,勞煩你,將這兩樣東西,呈給你家主人。”她平靜地說道,“魚湯需趁熱服用,可以活血止痛。那碗綠色的羹湯,待他睡前再用,有安神之效。另外,請轉告主人,此爲第一日的食療,需連用三日,方可見效。”
小翠看着托盤裏那兩碗色香味俱全的“藥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她從未想過,藥,還可以做得如此誘人。
她不敢怠慢,連忙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盤,快步離去。
蘇凌薇站在院中,看着小翠遠去的背影,心中默默計算着時間。
她知道,那位主上現在一定對她半信半疑。但這碗湯送過去,只要他喝下,就等於給了她一個展示“醫術”的機會。
而這,就是她爲自己撬開這座金絲囚籠的第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