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汀蘭一聽說軍中傷員出了狀況,醫帳裏已是亂作一團,當即拉着小九就往醫帳趕。
管他蕭玦同不同意,疑不疑心,眼下救人最要緊。
她心裏揣着一場賭。
賭蕭玦能因這事對她改觀。
可更多的,是醫者的本心。
她實在不忍見那些在前線拼命的將士,因缺人少藥白白丟了性命。
醫帳內混亂不堪。
濃重的血腥味混雜着草藥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
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陸汀蘭剛要踏入,就被一個滿臉焦灼的年輕醫官攔住。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誰讓你們進來的?”他語氣急促,帶着驅趕的意味。
正在爲一個士兵處理傷口的老軍醫聞聲抬起頭,花白的眉毛緊緊擰着。
手下卻絲毫未停。
陸汀蘭穩住呼吸,輕聲回答道:“我是大夫,從蒼溪鎮來。見軍中傷員衆多,特來幫忙。”
“幫忙?”年輕醫官打量着她,語氣滿是懷疑。
“哪裏來的赤腳郎中?這是軍營重地,豈容你胡鬧!快出去!”
“醫者治病救人,何分來歷出身?”陸汀蘭寸步不讓。
她目光越過年輕軍醫,落在老軍醫正在處理的傷口上。
那創面紅腫潰爛,邊緣發黑,正滲出黃綠色的膿液,分明是嚴重的感染所致。
“這位軍爺的傷口已經嚴重腐敗,必須立刻剔除腐肉,徹底清創,否則性命難保。”
她語氣堅定:“我能做這個。”
年輕醫官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一個弱質女流?你知道刮腐清創要多久,多耗神嗎?”
他打量着身子單薄的陸汀蘭,又看看她纖細的手腕。
“你站不站得住且兩說,萬一手抖了怎麼辦?”
“我知道,我可以。”陸汀蘭迎上他質疑的目光,毫不退縮。
她快速掃視了一圈帳內景象。
衆多傷兵痛苦等待。
而只有老軍醫一人在處理最棘手的傷勢,其他人顯然力有未逮或不敢上手。
她的聲音清亮,帶着一絲冷銳:“若諸位真能應付自如,爲何只剩老軍醫一人苦苦支撐?讓這麼多兄弟硬熬着等?”
“既然缺人手,爲何拒能者於門外?這難道就是上策嗎?”
帳內一時靜了片刻,只剩下傷兵壓抑的痛哼。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陸汀蘭的身上。
年輕醫官嗤笑一聲,語氣裏的輕視毫不掩飾:“我們是缺人,但不是什麼人都能往上湊。這可是要命的事,你問問,這兒有誰願意把命交到你一個陌生女子手裏?”
帳內一時寂靜,原本有些好奇張望的傷兵紛紛別開視線。
或低頭盯着地面,或望向別處。
無人應聲。
陸汀蘭眸光黯了黯,心頭那點熱血涼了半截。
她懂,性命攸關,誰也不敢輕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陸汀蘭聲音低了幾分,卻仍堅持:“那我……我可以幫忙打下手,煎藥、包扎總行……”
“這兒不缺打下手的!你別在這兒添亂了!”年輕醫官不耐煩地打斷她,伸手就要將她推出去。
陸汀蘭被他推得一個踉蹌,掙扎道:“別推我!我自己會走……”
就在這時,她後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副堅實溫熱的胸膛。
一只大手穩穩扶住她的肩頭,止住了她的退勢。
一個清朗又帶着幾分不耐煩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吵什麼?讓她過來,給我看看傷。”
陸汀蘭愕然回頭,撞入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眸。
扶住她的是一位極爲年輕的將領,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年紀。
他生得眉目英挺,面容如玉。
即便肩頭染血,唇色因發熱而略顯蒼白,也掩不住那股勃發的朝氣。
他與蕭玦那種深潭般的冷沉截然不同。
一身銀甲襯得他身姿挺拔如鬆。
好似一道熾熱暖陽,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恣意和張揚,
年輕醫官嚇了一跳,連忙收手躬身:“吳……吳校尉!這……這使不得啊!”
吳子謙沒理他,只是因胳膊上傳來的陣陣鈍痛和頭暈發熱皺緊了眉頭。
他語氣更沖:“有什麼使不得?你剛才不是說沒人願意嗎?現在我願意了,就讓她來。”
醫官急得冒汗:“校尉三思!此女來歷不明,醫術深淺未知,你怎能拿自己的身體去冒險?”
吳子謙被燒得心煩意亂,直接嗆了回去:“我難受得快死了,你能治現在就治,不能治就閉嘴讓開!”
他一把推開擋路的醫官,大步走到一張空着的木板床邊。
毫不在意地掀起染血的戰袍下擺,幹脆利落地躺了下去。
他抬眼看向還愣在原地的陸汀蘭,嘴角一揚,“還愣着幹什麼?剛才不是挺能說?現在不敢了?”
陸汀蘭聞言,回過神來。
她眼眉微挑,下巴微揚:“自然敢的。”
她走到床邊,取出麻沸散,聲音放柔和了些:“我現在用這個讓你睡一會兒,別怕,放鬆就好。”
吳子謙沒吭聲,只是緊閉着眼,眉頭因不適而緊鎖着。
一副豁出去任她處置的模樣。
陸汀蘭將藥散輕輕置於他鼻下。
不過片刻,他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陷入了沉睡。
“小九,幫我。”
小九立即將藥箱擺出,有條不紊地爲陸汀蘭打起下手。
陸汀蘭的神色瞬間沉靜下來。
她眸光專注,落在吳子謙的傷處。
利落地淨手,接過小九及時遞來的刀具。
那雙手平日看來纖細柔軟,此刻卻穩如磐石,動作精準而迅速,沒有半分猶豫。
剔除腐肉、清理創口、上藥止血……
每一個步驟都流暢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偶爾,她會低聲吩咐一句。
小九便心領神會地將下一步所需的器具或藥粉遞上。
主仆二人配合無間,沉默而高效。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傷口已被處理得幹幹淨淨,妥善包扎好。
陸汀蘭輕輕籲出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肩膀這才微微放鬆下來。
整個醫帳不知何時安靜了許多,不少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帶着驚異與探究。
先前那出聲阻攔的年輕醫官,也愣在一旁。
老軍醫在處理完畢先前的病患後,也向陸汀蘭投來贊賞。
……
帳簾微動,蕭玦將帳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身側的寒山與王勇亦是滿面驚愕。
蕭玦負手而立,眼眸深處晦暗難明。
他看見的,不再是那個總是眼角泛紅,眸光含怯的柔弱女子。
此刻的她,正俯身於血污之間。
手指穩得出奇,眼神專注而明亮。
蕭玦收回眼神。
聲音低沉地喚道:“王勇。”
王勇還張着嘴盯着帳內,沒有反應。
蕭玦的聲線陡然沉下幾分,“王勇!”
“誒!誒!在!王爺您吩咐!”王勇一個激靈,猛地站直,差點咬到舌頭。
他薄唇輕啓,問得聽不出情緒:“她叫什麼?”
王勇一愣,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啊?誰?問誰叫什麼?”
一旁的寒山立刻上前半步,垂首恭敬回道:“回王爺,此女名爲陸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