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裏深處的小院,“安氏草堂”的名聲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漾開的漣漪雖然微弱,卻已悄然觸及了這片老舊街區的角落。林晚接診的病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多是些老街坊鄰居,頭疼腦熱、腰酸背痛、小兒夜啼之類的常見病。她收費低廉,用藥(主要是她改良自制的幾種膏散)效果顯著且溫和,尤其那手融合了符紋意境的推拿,對陳年舊痛往往有奇效。沉靜的氣質和立竿見影的療效,讓“安大夫”三個字在梧桐裏這片底層聚居區,漸漸有了一絲分量。
收入的涓涓細流,暫時緩解了生活的燃眉之急。林晚用賺來的錢,添置了必需的藥材,給阿婆和孩子們添置了幾件換季的衣物,也終於有餘力考慮一件更重要的事——孩子們的啓蒙。
大寶顧宸和小寶顧晞已經三歲了。他們聰慧異常,語言能力遠超同齡孩子,對周圍的一切充滿好奇。林晚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這信息爆炸、競爭激烈的現代都市。她不能讓他們像自己幼年那樣,在閉塞和忽視中成長。更重要的是,幼兒園是一個相對封閉、規則清晰的小型社會,或許能幫助兩個孩子學習如何更好地融入人群,控制他們那正在悄然覺醒的、危險的特殊能力。
“阿婆,我想送宸宸和晞晞去幼兒園。”晚飯後,林晚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阿婆正抱着小寶給她擦臉,聞言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憂慮:“幼兒園?晚丫頭,那地方……人多眼雜的,宸宸和晞晞那……那點小本事……”她壓低聲音,意有所指。在苗寨時,大寶能讓哭鬧的嬰兒瞬間安靜,小寶能清晰感知大人隱藏的悲傷,這些異常早已讓阿婆心驚膽戰。
“我知道。”林晚的聲音很穩,眼神卻異常凝重,“正因爲如此,才更要讓他們去。他們需要學會和普通孩子相處,需要理解什麼是‘正常’,什麼是需要隱藏的‘秘密’。把他們關在家裏,只會讓他們更特殊,更容易失控。”她走到兩個孩子面前,蹲下身,平視着他們清澈懵懂的眼睛。
“宸宸,晞晞,”林晚的聲音放得極輕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嚴肅,“媽媽要送你們去一個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學本領的地方,叫幼兒園。你們會認識新朋友,學唱歌,學畫畫。”
大寶顧宸眨巴着大眼睛,小臉上露出興奮:“小朋友?玩?”小寶顧晞也咿呀着拍手:“畫畫!晞晞喜歡!”
林晚伸出手,輕輕握住兩個孩子的小手,語氣變得無比鄭重:“但是,你們要記住媽媽的話。在那裏,不能隨便讓小花小草突然變精神,”她看向大寶,“也不能告訴別的小朋友或者老師,說他們心裏在哭還是在笑,”她又看向小寶,“這是只有我們三個人才知道的小秘密,就像……就像藏起來的寶藏,絕對不能讓別人發現,明白嗎?如果讓別人知道了,會有很壞很壞的‘黑氣叔叔’把你們抓走,再也見不到媽媽和阿婆了。”
林晚用上了孩子能理解的、最直白的恐嚇。她必須讓他們牢牢記住“隱藏”的重要性。
大寶和小寶似懂非懂,但看着媽媽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聽着“黑氣叔叔”和“抓走”這樣可怕的字眼,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用力點頭,奶聲奶氣地保證:“宸宸不說!”“晞晞也不說!藏寶藏!”
阿婆在一旁看着,眼眶有些發酸,最終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林晚開始考察梧桐裏附近幾所幼兒園。最終選定了一家叫“陽光苗苗”的普通私立幼兒園。設施陳舊,師資力量一般,勝在離家近(步行十五分鍾),收費相對低廉,且園長是個面相和善的中年婦女,對林晚這樣獨自帶着兩個孩子、看起來經濟拮據的母親,態度還算包容。
報名的過程很簡單。林晚只填寫了基本的監護人信息和孩子的化名——安然(林晚)、安宸(大寶)、安晞(小寶)。關於孩子的父親一欄,她只寫了“已故”。園長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
入園的前一晚,林晚把兩個孩子叫到跟前,再次嚴肅地重申了“小秘密”的重要性,反復叮囑,直到兩個孩子都繃着小臉,認真地復述了好幾遍“不說,不告訴別人,藏寶藏”。阿婆則連夜給兩個孩子縫制了兩個小小的靛藍色布包,上面用彩線繡着簡單的花草圖案,用來裝他們的水杯和小手帕。
第二天清晨,梧桐裏狹窄的巷道裏,第一次出現了林晚一手牽着一個孩子去上學的身影。大寶顧宸穿着洗得發白的藍色小T恤和背帶褲,小寶顧晞穿着同樣舊卻幹淨的小碎花裙,頭上扎着阿婆用紅頭繩扎的小揪揪。兩個孩子背着小布包,好奇又有些緊張地東張西望。
“陽光苗苗”幼兒園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送孩子的家長和孩子。哭鬧聲、家長的叮囑聲、老師的招呼聲混雜在一起。大寶和小寶緊緊抓着林晚的手,小臉上寫滿了不安。
“安然媽媽來了!”負責小班的王老師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笑容熱情地迎上來,“這就是安宸和安晞吧?好可愛的雙胞胎!來,跟老師說早上好!”
大寶顧宸有些怯生生地小聲說了句“老師好”,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幼兒園院子裏那個小小的自然角。小寶顧晞則往林晚身後縮了縮,大眼睛快速掃過周圍哭鬧的孩子和家長,小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各種不安和焦慮情緒。
林晚蹲下身,最後一次低聲叮囑:“記住媽媽的話。好好聽老師話,下午媽媽和阿婆就來接你們。”她用力抱了抱兩個孩子,將他們的小手交到王老師手中,然後果斷地轉身離開,沒有回頭。她知道,一旦回頭看到孩子委屈的眼神,自己可能會心軟。
走出幼兒園大門,身後很快傳來小寶顧晞壓抑的、帶着哭腔的喊聲:“媽媽……” 林晚的腳步頓了一下,攥緊了藤杖,強迫自己繼續往前走,直到拐進另一條巷子,才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深深吸了口氣。分離的焦慮和對孩子可能暴露異能的擔憂,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的心。
這一天,對林晚和阿婆來說格外漫長。阿婆坐立不安,時不時走到院門口張望。林晚強迫自己專注於整理藥材,研究骨梭符紋,但心思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幼兒園的方向。
下午四點半,林晚準時出現在幼兒園門口。放學的孩子如同歸巢的小鳥,歡叫着撲向各自的家長。林晚一眼就看到了安靜地站在隊伍裏的大寶和小寶。大寶顧宸手裏緊緊攥着一片撿到的、形狀奇特的落葉,小臉上帶着一種專注研究的神情。小寶顧晞則顯得有些疲憊,大眼睛有些無神,似乎被周圍嘈雜的情緒沖擊得不輕。
“媽媽!” “阿婆!”看到林晚和阿婆,兩個孩子立刻飛奔過來,撲進她們懷裏。
“怎麼樣?今天在幼兒園好玩嗎?”阿婆心疼地抱起小寶,連聲問。
“好玩!”大寶搶着說,“老師講故事!還有……還有小花!”他興奮地指着幼兒園自然角的方向。
小寶則把小腦袋埋在阿婆頸窩裏,悶悶地說:“好多小朋友哭……吵……晞晞腦袋嗡嗡的……”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林晚心中一凜,連忙蹲下問大寶:“宸宸,告訴媽媽,什麼小花?”
大寶顧宸獻寶似的舉起手裏的落葉:“這個!像小船!還有……還有自然角的小花,那個黃黃的,蔫蔫的,宸宸看它……它就……就……”他似乎想起了媽媽的叮囑,聲音一下子變小了,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宸宸就看看……沒說話……”
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蔫蔫的小花?看看它就……?她強作鎮定,摸了摸大寶的頭:“宸宸真乖,知道只看不說話。那小花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王老師說,咦,這蔫巴的小菊花怎麼好像精神了點?”大寶努力回憶着,小聲復述。
林晚和阿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駭!雖然大寶極力否認,但這描述……幾乎可以肯定,他的無意識異能又被動觸發了!
“晞晞呢?有沒有跟小朋友說他們心裏在想什麼?”林晚轉向小寶,語氣盡量放得平和。
小寶搖搖頭,小臉皺成一團:“沒有說。但是……那個穿紅裙子的小美,她明明很害怕滑滑梯,老師問她,她說喜歡……她心裏在哭……還有壯壯,他搶了明明的玩具,明明哭了,壯壯心裏在笑,好大聲……晞晞都聽到了,好吵……晞晞沒有說……”她的小手緊緊捂住耳朵,仿佛還能聽到那些混亂的心聲。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兩個孩子都在努力遵守約定,但異能的被動觸發和感知,根本不是三歲孩子能完全控制的!大寶讓植物煥發生機,小寶被動接收周圍強烈的情緒波動……在幼兒園這種人流密集的地方,暴露的風險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她必須立刻找到辦法!骨梭……符紋……遮蔽……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屋內桌上那根沉寂的骨梭,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焦灼。符紋育苗盒的成功給了她一絲方向,但那種程度的引導和固化,還遠遠不足以遮蔽兩個孩子身上這種源自血脈的天賦異能!
就在林晚心緒翻涌之際,院門外傳來一陣流裏流氣的口哨聲和放肆的談笑。幾個穿着花襯衫、紋着劣質刺青、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青年,叼着煙,吊兒郎當地晃到了“安氏草堂”那扇不起眼的木門前。
爲首的是個一臉橫肉、脖子上掛着條粗金鏈子的壯漢,外號“強哥”,是梧桐裏這一片出了名的混混頭子。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簡陋的院門和門內抱着孩子的林晚和阿婆,嘴角咧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猛地一腳踹在虛掩的院門上!
“哐當!”
門板撞在牆上,發出刺耳的響聲,嚇得阿婆懷裏的顧晞“哇”一聲哭了出來。
“喲!這就是新開的什麼破草堂?聽說生意不錯啊?”強哥吐掉嘴裏的煙頭,大搖大擺地走進院子,身後跟着三四個同樣流裏流氣的小弟,眼神肆無忌憚地掃視着院內,最後落在林晚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輕佻和貪婪。
“聽說老板娘……是個小寡婦?還帶着倆拖油瓶?嘖嘖,不容易啊!”強哥拖長了音調,走到林晚面前,一股濃重的煙臭味撲面而來,“哥哥我心善,看你們孤兒寡母的可憐,以後這片兒,強哥我罩着你們!不過嘛……”他搓了搓手指,嘿嘿一笑,“這保護費,一個月兩千,不多吧?算是給兄弟們買包煙抽!”
阿婆嚇得臉色發白,緊緊抱着哭泣的小寶,下意識地想擋在林晚身前。大寶顧宸也嚇得躲到了媽媽身後,小手死死抓着林晚的衣角。
林晚面沉如水,將藤杖輕輕頓在地上,發出篤的一聲輕響。她抬起頭,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迎向強哥和他身後那群混混,沒有絲毫慌亂,只有一種冰冷的審視,仿佛在看一群嗡嗡亂叫的蒼蠅。
“這裏不需要人罩着。請你們出去。”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