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拄着藤杖,站在小小的院落中央,目光從那株早已恢復萎靡的野草,緩緩移向院角那片新翻的、剛冒出點點星綠的土地。微不可察的淡青色光暈,如同呼吸般在幾株幼苗的葉緣流轉,微弱得如同幻覺,卻帶着秘境獨有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息。
大寶的異能……又出現了。頻率在增加,效果……似乎也在增強。林晚的心沉甸甸的,比這江城渾濁的空氣還要壓抑。這不是深山的秘境,這是人口密集、藏不住秘密的城市。一絲異樣的波動,都可能引來無法想象的窺探。她必須更快,更強大。
“吃飯了。”廚房傳來阿婆帶着苗疆口音的呼喚,打斷了林晚翻涌的思緒。飯菜的香氣混合着廉價煤球燃燒的味道,飄散在小小的院落裏,帶來一絲世俗的暖意。
堂屋的草席上,小寶顧晞正咿咿呀呀地試圖將一只碎布縫的小兔子塞進大寶顧宸的嘴裏。大寶嫌棄地扭開頭,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卻好奇地追逐着母親投向院角的目光。
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憂慮,轉身走進堂屋。昏黃的燈泡下,一張舊木桌,幾張矮凳,簡單的兩菜一湯。阿婆正小心地將熬得軟爛的米糊吹涼,喂給小寶。大寶則自己抓着一個小木勺,笨拙地往嘴裏送着糊糊,弄得滿臉都是。
“腳好些了?”阿婆關切地問,目光落在林晚的腳踝上。雖然消腫了,但走路時依舊能看出些許不自然。
“好多了,不礙事。”林晚坐下,拿起筷子。飯菜簡單,卻是在這陌生城市裏難得的安穩。她看着兩個吃得正香的孩子,眼底的冰霜稍稍融化。這就是她必須撐下去的全部理由。
“明天,我去置辦些東西,把家裏再歸置歸置。”林晚邊吃邊說,“院角那片地剛種下,得看緊點。另外……”她頓了頓,“我想去舊貨市場看看,淘些便宜的木料和工具。”
阿婆有些不解:“木料?工具?晚丫頭,你要做啥?”
“做些小家具,也……試試手。”林晚沒有細說。骨梭上的符紋玄奧莫測,除了應用於藥效,她隱約覺得,若能將其意境融入器物,或許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一個能被動吸收負面情緒、安神定魄的小搖籃?或者一個能穩固微弱靈氣、幫助靈植生長的育苗盒?這需要實踐,更需要能承載符紋意境的載體。普通的紙張布帛太過脆弱,唯有木材,稍加處理,或許能承受她目前微弱的精神引導。
安頓好兩個孩子睡下,林晚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拿出骨梭研究。她點亮一盞小台燈,坐在桌前,鋪開幾張從舊貨市場買來的粗糙草紙,拿起一支削尖的炭筆。
燈光勾勒出她沉靜的側臉,專注而堅定。她開始畫圖。線條簡潔,結構清晰。一個帶護欄的嬰兒床,一個雙層的小推車(方便阿婆帶兩個孩子出門),幾個大小不一的育苗盒,甚至還有一個簡易的、可折疊的晾曬藥材的架子。
她的畫工算不上精妙,卻帶着一種實用至上的利落和精準。每一根線條,都仿佛蘊含着骨梭上那些“固”、“韌”、“生”符紋的某種韻律。畫着畫着,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空氣中虛劃起來,仿佛在臨摹着無形的符紋軌跡,精神力高度集中,試圖將那份玄奧的意境,融入筆下的設計之中。
夜漸深,窗外梧桐裏嘈雜的聲音漸漸平息。唯有林晚桌前的燈光,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映照着她筆下逐漸成形的圖紙,也映照着她爲這個新家、爲未來一點點構築的藍圖。
第二天,林晚起了個大早。腳踝的隱痛被她刻意忽略。她揣上從李哲給的錢中預留出的部分,獨自一人前往江城最大的舊貨市場——西郊大集。
大集如同一個喧囂混亂的巨大蜂巢。堆積如山的舊家具、鏽跡斑斑的金屬零件、散發着黴味的舊書刊、還有各種真假難辨的古董雜項……人聲鼎沸,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空氣裏彌漫着塵土、汗味和廉價小吃混合的復雜氣息。
林晚包着頭巾,穿着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衣,拄着藤杖,在擁擠的人流和堆積的雜物中穿行。她的目光銳利如鷹,快速掃過那些被遺棄的木料:老房子的房梁、拆下來的舊門板、斷裂的桌椅腿……她在尋找合適的“載體”——木質緊實、紋理相對均勻,且蘊含一定歲月沉澱氣息的老木。這樣的木材,更容易承載符紋的意境。
最終,她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幾塊被雨水浸泡得有些發黑的柏木板,似乎是某個舊廟宇拆下來的窗櫺。雖然表面斑駁,但木質堅硬,敲擊之下聲音沉實。她花了一點錢,又從一個專門賣舊工具的地攤上,淘到了一套半舊卻保養得不錯的木工工具:鋸子、刨子、鑿子、錘子,還有幾把大小不一的刻刀。沉甸甸的工具包背在肩上,讓她行走時腳踝的壓力更大了些,但她的眼神卻亮了起來。
回到梧桐裏的小院時,已是午後。阿婆正抱着小寶在院門口張望,大寶則蹲在剛發芽的藥田邊,好奇地用小手去戳那點點嫩綠。
“媽媽!”看到林晚回來,大寶顧宸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出小手。小寶顧晞也咿呀着要撲過來。
林晚放下沉重的工具包,忍着腳踝的不適,蹲下身抱了抱兩個孩子。冰冷的工具和粗糙的木料,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絲暖意。
接下來的幾天,小院裏響起了鋸木、刨花的聲音。林晚仿佛不知疲倦。她將淘來的柏木仔細清理、晾曬,然後按照圖紙,開始一點一點地制作。動作並不算熟練,甚至帶着生澀,但她極其專注,每一次下鋸,每一次推刨,每一次鑿孔,都力求精準。汗水浸溼了她的鬢角,木屑沾滿了她的衣襟。
阿婆看着心疼,想幫忙,卻被林晚婉拒:“阿婆,您看好孩子就行。這些,我得自己來。”她需要親手去感受木頭的紋理,去引導工具與符紋意境產生微妙的共鳴。這是一個嚐試,一個摸索符紋應用新途徑的過程。
當第一件成品——一個結實小巧、帶着弧形護欄的嬰兒床在小院中組裝起來時,阿婆和兩個孩子都圍了過來。柏木特有的淡雅清香驅散了院中殘留的黴味。床身打磨得光滑圓潤,線條簡潔流暢。
“真好看!”阿婆由衷贊嘆,用手摸了摸,“結實,還香噴噴的。”
大寶顧宸好奇地扒着欄杆想往裏爬,小寶顧晞則被阿婆放進去試了試,新奇地咿咿呀呀,小手拍打着光滑的床板。
林晚看着孩子們的反應,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淺笑。她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嬰兒床的護欄內側。在那裏,肉眼無法看見的地方,她用刻刀極其細微地、反復地刻劃着骨梭上那個“寧”字符紋的簡化軌跡。刻痕很淺,雜亂無章,如同孩童的塗鴉,但每一道劃痕,都傾注了她對符紋意境的理解和精神力的引導。她不知道是否有效,但當她手指拂過那些刻痕時,似乎能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安撫人心的寧靜氣息彌漫開來,雖然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也許……真的有用?林晚心中微動。這只是一個開始。
她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育苗盒的制作上。育苗盒的結構更簡單,幾個方正的木框。她同樣在盒底內側,嚐試刻劃“生”、“固”符紋的簡化軌跡。當她把一個育苗盒放在那片剛發芽的藥田旁邊,將幾株長勢稍弱的幼苗小心移栽進去時,她屏住了呼吸,仔細感受着。
幾天後,移栽到符紋育苗盒中的幾株幼苗,葉片的顏色似乎比旁邊地裏的同伴更鮮亮了一絲,莖稈也顯得更挺直一些。雖然變化極其細微,若非林晚時刻關注幾乎無法察覺,但這微小的差異,卻像一道光,照亮了她探索符紋應用的道路!
這不僅僅是家具,更是她未來力量的基石!林晚看着院中逐漸成型的幾件簡陋木器,再看看那片在符紋育苗盒中似乎更顯生機的藥苗,眼神灼灼。她需要更多這樣的“載體”,需要更深入地理解符紋,需要更強的精神力去引導和固化那份意境!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略帶猶豫的敲門聲,伴隨着一個蒼老的聲音:
“安大夫在家嗎?老劉頭介紹來的……我這把老骨頭,實在疼得受不了了……”
林晚收回思緒,拄着藤杖走向院門。新的病人,新的開始,而她手中,似乎又多了一點微不足道,卻可能改變未來的籌碼。那幾株在符紋育苗盒中悄然煥發生機的幼苗,如同黑暗中萌發的希望,微小卻倔強。但大寶那無意間觸碰野草的力量,始終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提醒着她,平靜之下,暗流洶涌。她必須更快,在孩子們的異能真正引起注意之前,構築起足夠堅固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