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廳的燈光驟然亮起，暖黃色的光束刺得知夏下意識眯起了眼睛。她保持着ending pose的姿勢沒動，能清晰聽見身後綾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敏珠衣料摩擦的窸窣響動。評審席上，鄭在允的鋼筆在評分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李勝勳的手指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每一聲都像敲在衆人的心尖上。
“編曲創意，B+。”鄭在允率先打破沉默，金絲眼鏡反射着冷光，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舞蹈完成度，A-。”他翻動評分表的聲音在安靜的演播廳裏格外清晰，像刀片劃過紙張般利落，“團隊配合...”筆尖在紙上懸停了足足三秒，空氣仿佛都凝固了，“A。”
知夏感覺心髒快要跳出胸腔，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麻。這個評分比她們預想的要好太多——上周的模擬評估中，她們連B級都沒拿到過。她偷偷用餘光看向隊友們，發現恩英的眼眶已經紅了，淚珠在睫毛上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敏珠死死咬着下唇，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起；Sarah的金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上，像淋了雨的向日葵，眼神卻亮得驚人。
李勝勳站起身走向控制台，黑色西裝褲包裹的長腿在地板上投下銳利的陰影。他按下某個按鈕，大屏幕突然分割成九個小畫面，同步回放着每個人表演時的微表情特寫。畫面裏的她們眼神專注，動作整齊，連呼吸的節奏都驚人地一致。
“知夏，第三小節轉身時眼神飄向了右側。”他的指尖輕點在屏幕上，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邊緣泛着健康的粉色，“你在找什麼？”
冷汗順着知夏的脊椎滑下，瞬間浸溼了訓練服的後背。那個瞬間她確實下意識尋找了權載沅常站的位置——以往每次重要表演，他都會在那個角落靠着牆，用眼神給她們無聲的打氣。但現在說出來，會不會顯得她們太過依賴導師，不夠獨立？
“我...”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裏，指尖緊張地蜷縮起來。
“是找這個嗎？”鄭在允突然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個小巧的鐵盒子。盒子打開的瞬間，九顆晶瑩的薄荷糖在燈光下閃着微光，包裝紙上印着可愛的小魚圖案——那是權載沅每次考核前都會偷偷塞給她們的小禮物，說是能緩解緊張情緒。
知夏的鼻子突然發酸，眼眶瞬間溼潤了。原來前輩們什麼都知道——知道她們會緊張，知道她們在尋找依靠，甚至知道那顆小小的薄荷糖對她們而言意味着什麼。這些看似嚴苛的前輩，其實一直默默關注着她們的一舉一動。
“公司決定。”李勝勳合上評分表，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咔噠”聲，“新女團企劃推遲三個月。”他掃視着瞬間亮起眼睛的女孩們，嘴角難得地有了一絲弧度，“這期間，由我和在允繼續負責你們的訓練。”
鄭在允補充道：“載沅下周就從日本回來。”他嘴角罕見地揚起一絲淺淺的弧度，“他特意發消息說，帶了整整一箱櫻花糖，說是給‘撞破魚缸的小魚們’的獎勵。”
演播廳裏爆發出壓抑許久的小小歡呼。恩英一把抱住身邊的敏珠，兩個人激動地小聲尖叫；Sarah開心地轉了個圈，差點撞到身後的調音台；綾的吉他“咚”地掉在地毯上，她也顧不上撿，只是捂着嘴笑。知夏站在原地，突然發現投影儀的光束裏漂浮着細小的塵埃，在光線下像被照亮的星星——原來最黑暗的時刻過去後，連空氣中的灰塵都會閃閃發光。
評估結束後的深夜，練習室只剩下知夏一個人。她正在加練新編舞裏的高難度銜接動作，月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鏡子裏的女孩馬尾辮鬆散地垂在腦後，訓練服後背溼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跡，但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藏着星星。
門被輕輕推開時，她正練習一個需要快速旋轉的地面動作。抬頭時，看見鄭在允倚在門框上，手裏拿着兩罐熱氣騰騰的咖啡，白色的霧氣從拉環處嫋嫋升起，在冷空氣中很快消散。
“還不休息？”他走進來，皮鞋在地板上敲出規律的聲響，打破了深夜的寂靜。不同於平日的正式西裝，今晚他只穿了簡單的白襯衫和休閒褲，袖口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少了幾分職場的銳利，多了幾分鬆弛感。
知夏接過咖啡，溫熱的罐身熨貼着冰涼的掌心，暖意順着指尖蔓延到全身。“想把這個旋轉動作練熟些，總覺得銜接不夠流暢。”她仰頭喝了一口，苦澀中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甜——是加了半勺糖的版本，正合她的口味。
鄭在允在她身邊盤腿坐下，膝蓋碰到了散落的舞蹈鞋。他突然說：“知道爲什麼最終選了《玻璃魚缸》作爲評估曲目嗎？”沒等知夏回答，他自顧自繼續說道，“載沅出發前跟我聊了很久，說你們就像困在魚缸裏的魚，明明看得見外面的世界，卻隔着一層透明的牆。”
知夏握緊手中的咖啡罐，鋁制外殼在她掌心被捏得發出輕微的變形聲。這個比喻精準得讓她心驚——她們確實常常有這種無力感，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卻總被無形的牆壁阻擋。
“但你們不一樣。”鄭在允望向窗外的滿月，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別的魚會認命，在固定的水域裏遊來遊去。你們卻想着怎麼把魚缸撞出裂縫，甚至撞碎。”他輕笑一聲，聲音在安靜的練習室裏格外清晰，“真是...莽撞得可愛。”
知夏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樣直白又溫柔的評價。月光下，鄭在允平日裏嚴肅的側臉線條顯得柔和了許多，金絲眼鏡後的眼睛也不再那麼銳利，反而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暖意。
“前輩爲什麼對我們...”她斟酌着用詞，小心翼翼地問道，“突然變得寬容了？之前明明那麼嚴格...”
“寬容？”鄭在允挑眉看她，故意板起臉，“明天早上六點準時集合，二十組核心力量訓練，新編的舞步要全部背熟，不許出錯。”他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完全籠罩住坐着的知夏，“我只是認可了載沅的眼光——你們這群小家夥，確實值得用心培養。”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了，儲物櫃第三層的便攜式電磁爐...”看着知夏瞬間僵住的表情和漲紅的耳根，他終於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眼角甚至有了淺淺的細紋，“記得用完後收好，別被保安大叔發現。他上周還跟我抱怨倉庫總少一次性碗筷。”
門輕輕關上後，知夏才發現腳邊多了個牛皮紙袋。她好奇地打開，裏面裝着嶄新的專業護膝，還附帶了一瓶進口的藥膏，說明書上標注着“用於肌肉拉傷和關節疲勞”。袋子底部還有一張字跡潦草的便籤，上面寫着：【別再把膝蓋摔得那麼難看了，影響整體隊形。——L】那個龍飛鳳舞的“L”，顯然是李勝勳的風格。
她摩挲着護膝上細密的針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跑到窗邊。樓下停車場的路燈下，鄭在允正走向一輛黑色轎車。車窗降下的瞬間，她分明看到駕駛座上李勝勳的側臉，他正低頭笑着說些什麼，手裏還拿着她們之前掉在練習室的能量棒包裝紙。原來這些看似嚴厲的前輩，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着這群努力的女孩。
次周周一清晨，知夏第一個到達練習室。推開門的瞬間，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晨光正好照在重新布置過的牆面上，原本冰冷的電子計分板旁邊，多了塊溫馨的軟木板。軟木板上貼滿了照片，有她們深夜在地下錄音室排練的抓拍，有評估時專注表演的特寫，甚至還有那次失敗的體能測試後，九個人累癱在地上卻依然笑着比“V”的畫面。
最新的一張照片用粉色回形針固定在中央，是權載沅在日本的錄音室裏對着鏡頭做鬼臉，手裏舉着寫有“加油”字樣的櫻花糖盒子，背景裏還能看到散落的樂譜。照片一角露出半個模糊的身影，從標志性的薄荷綠發梢判斷，應該是正在幫他調試設備的鄭在允。
知夏輕輕觸碰照片邊緣，指尖傳來相紙特有的光滑觸感。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恩英和敏珠一左一右湊過來：“快看這個！”恩英舉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公司內部公告——【新女團企劃“STARLIGHT”正式啓動，訓練期延長至三個月後，成員名單待最終考核確認】。
“還有更棒的！”敏珠迫不及待地搶過手機劃到下一頁，是權載沅凌晨五點發的群消息：【今天下午三點的航班回國，帶了櫻花糖和...一個驚喜】後面跟着一串意義不明的音符符號，像是某種旋律密碼。
練習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李勝勳抱着一摞新樂譜走進來。不同於平日的嚴肅，今天他難得地穿着印着NOVA標志的休閒衛衣，甚至哼着不成調的小曲。看到她們圍在一起看手機，他輕咳一聲試圖維持威嚴：“咳咳，新編舞準備好了。載沅昨晚視頻連線和我熬夜改的，更適合你們的風格。”樂譜封面印着《破繭》的標題，下方用小字寫着：給那些勇敢撞破魚缸的魚。
鄭在允隨後進來，手裏拿着九份裝幀精美的文件夾。他依次分發給每個人，扉頁上都用鋼筆寫着相同的評語：【莽撞不是缺點，當它源於熱愛與堅持】。知夏翻開自己的那份文件夾，發現最後一頁貼着張小小的便籤，上面是鄭在允工整的字跡：【你的主唱定位很明確，但編曲想法很有潛力——下周有空來我辦公室聊聊，帶好你的創作筆記。】
陽光漸漸升高，溫柔地填滿整個練習室。知夏看着身邊嘰嘰喳喳的隊友們，恩英正誇張地模仿李勝勳平時訓話的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敏珠和Sarah湊在一起研究新舞步的分解圖，不時用筆做標記；綾已經抱着吉他坐在角落，開始試彈《破繭》的前奏，和弦在她指尖流淌，溫柔又充滿力量。
牆上電子計分板的數字在悄然更新，每個人的分數都上漲了至少十分。但此刻沒人去在意那些冰冷的數字——她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嶄新的樂譜上，那裏有等待被譜寫的故事，有即將破繭的翅膀，還有一整個不必再隔着玻璃仰望的星空。
走廊盡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和行李箱滾輪的輕響，九個人同時抬起頭，眼睛裏瞬間充滿了期待的光芒。知夏悄悄握緊口袋裏那顆一直沒舍得吃的薄荷糖，這次，她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向那個熟悉的身影，不再隔着任何透明的牆壁，也不再需要隱藏心底的期待。門被推開的瞬間，薄荷綠的發梢先探了進來，隨後是權載沅帶着笑意的聲音：“我回來啦，我的小魚們準備好迎接櫻花糖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