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反向圍剿”的計劃,寫下來時豪情萬丈。
我感覺自己就是賽博救世主,下一秒就要給天網植入唱跳rap。
可真要執行,我才發現,我就是個丐版救世主。
丐到別說黑進天網了,我連進網吧包夜的錢都湊不齊。
我的計劃書寫得天花亂墜,PPT做得閃閃發光。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人,錢,資源。
而我,現在是“三無產品”,比我用花唄付完款的錢包還幹淨。
團隊成員看見我就像見了鬼,眼神在我身上玩“是兄弟就別停留超過0.5秒”的極限挑戰。
昨天還圍着我喊“瑤光姐YYDS”的實習生,今天恨不得繞着我走,生怕沾上一點被老板公開處刑的晦氣。
我理解他們。
換我我也不幹。
誰願意陪一個被老板當衆羞辱、被甲方當猴耍的倒黴蛋,去做一個兩天內要引爆全網,比“鯤”還能吹的活兒?
這約等於45年入國軍,主打一個有去無回。
被鬱衡碾壓的無力感,再一次把我整個吞噬。
難道上次的勝利,真的只是新手保護期的福利?
我的所謂天賦,就真的只配在他劃定的那個叫“現實”的服務器裏,當個撲騰兩下的NPC?
深夜十一點,我拖着一個仿佛被大卡車反復碾壓過的軀殼,回到鬱衡給我安排的公寓。
這地方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高級人類飼養箱。
恒溫恒溼,全屋智能,所有物品的擺放都精準到毫米,冷得像剛做完無菌處理的手術室。
沒有一絲煙火氣。
就在門口的地墊上,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安靜地躺着。
沒有寄件人,沒有地址。
封口處,烙着一個極小的、由像素方塊組成的愛心標記。
一瞬間,我渾身的血液像是被煮沸了,又在零點一秒內凍成了冰碴。
是《永恒戀詩》裏,只有在星月節限定氪金活動中,才能獲得的情書信封。
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不是冷的,是氣的。
我蹲下身,指尖觸碰到那個信封,像是被燙了一下。
內襯是深藍色的星空圖案,和我手機裏存了幾百張截圖的,遊戲裏鬱衡那座城堡書房的穹頂壁畫,一模一樣。
無數個我加班到兩眼發直的夜晚,遊戲裏那個溫柔體貼的“鬱衡”,就是用這種信封,給我寄來虛擬的慰問禮物和甜到發齁的電子情話。
【致我唯一的瑤光:夜空中最亮的星,也遜於你專注時的眼睛。】
那些句子,此刻就像魔咒一樣在我腦中回響。
現實和虛擬的畫面在我腦子裏瘋狂對撞,撞得我一陣眩暈,幾欲作嘔。
我死死捏着信封,骨節被我捏得咯咯作響。
我恨透了這種感覺!
這種被人扒光了衣服,放在顯微鏡下,一寸寸觀察的感覺。
鬱衡,那個現實裏的AI,他到底在幹什麼?
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我的一切掙扎都在他的計算之內,就像一只被他精準投喂的小白鼠?
他在施舍我嗎?
還是在嘲笑我,離了那個虛擬的“他”,我什麼都不是?
可該死的,這信封又勾起了我對那個溫柔“紙片人”的懷念。
我需要它。
我又恨透了這份需要。
信封裏沒有情書,只有一張從舊報紙上剪下來的報道,紙張已經泛黃,帶着一股陳舊的氣息。
標題是:《被遺忘的城市角落:一場關於“文化快閃”的民間藝術行爲》。
內容講的是國外一個藝術團體,在廢棄的電話亭、老舊的報刊亭這些即將被拆除的城市遺跡裏,辦小型的主題快閃,結果意外引爆了社交網絡,還帶起了一波懷舊熱潮。
我的第一反應:鬱衡。
但我立刻否定了。
這不符合他“壓力測試”的變態邏輯。
他是出題老師,唯一的愛好是看着考生抓耳撓腮然後掛科,絕不是那種會往考生口袋裏塞小抄的善人。
那麼……是陶夭?
那個“桃夭汽泡”的年輕創始人?一個渾身散發着“哥哥我不是來賺錢的,我是來交朋友的”文藝氣息的年輕人。
用這種方式來偷偷支持我,好像也說得通。
“文化快閃”。
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直接劈開了我那團漿糊似的腦子。
對啊!
線上話題是空的,但線下的快閃是實的!
它用最低的成本,就能制造出最高的視覺沖擊和話題度!
它能聚集人氣,能產生真實的、即時的、並且極富感染力的情緒數據!
這不就是對抗鬱衡那套冰冷的數據模型,最完美的武器嗎?!
用最真實的人類情感,去攻擊他算法的邏輯奇點!
我的思路徹底打通了。
我把線上故事征集和線下快閃結合起來,一個全新的計劃浮出水面——“城市記憶喚醒”計劃。
邀請全城網友分享和這座城市有關的老照片、老故事,然後我們在線下完美復刻照片裏的場景,搞一場沉浸式的“回憶快閃”。
第二天一早,我頂着一對可以媲美大熊貓的黑眼圈,召集團隊開會。
我把連夜趕出來的全新執行案拍在桌上。
我沒跟他們扯什麼情懷和夢想,那些東西在現實面前一文不值。
我直接告訴他們,我們要怎麼用一個即將被拆除的報刊亭,撬動整個城市的集體回憶。
“……線上征集到的最動人的故事,我們會用兩天時間,在報刊亭原址1:1復刻。所有的物料,包括舊報紙的油墨味,老式電話的話筒線,甚至是一旁歪脖子樹上被風吹起的塑料袋,我們都要還原。”
“活動當天,故事的主人公會作爲第一位體驗者。然後,這個空間會對所有人開放。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打卡點,這是一個活着的,可以觸摸的記憶膠囊。”
我說話的時候,感覺自己不是在開會,是在搞傳銷。
我把一個不可能的任務,拆解成一個個具體的、可以摸得着的步驟。
從場地勘景到物料采買,從線上預熱到現場執行,每一步都清晰得像是遊戲裏的新手教程。
原本一個個心喪若死的同事,看着我,眼神慢慢變了。
那點被現實澆滅的火苗,被我用“畫大餅”這股東風,重新吹燃,越燒越旺。
會議剛結束,我的手機就響了。
是陶夭。
他的聲音像是加了汽泡水,帶着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情:“白小姐!你們的初步執行方向我看了,簡直太棒了!不是有意思,是天才!這簡直是爲我們‘桃夭汽泡’量身定做的!我想請你吃個飯,我們詳細聊聊。對了,別擔心預算,這次活動,我們‘桃夭汽泡’可以提供全部的產品和場地支持!”
掛了電話,我更加確信,那份剪報就是他送的。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蒼天啊大地啊,總算讓我碰上一個懂我的真·甲方爸爸了!
我對陶夭的好感度瞬間拉滿,腦子裏已經開始給他P錦旗了,上面寫着“人間伯樂,當代天使”。
我和陶夭約在一家環境很好的餐廳。
席間,我越聊越覺得投機,他懂我的梗,我懂他的點,感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異父異母的戰友。
我舉起手裏的桃夭汽泡,玻璃杯壁上凝着細小的水珠。
“陶總,真的,‘雪中送炭’這四個字我都說倦了。這杯我敬你,祝我們合作愉快,項目爆火,獎金拿到手軟!”
陶夭笑着和我碰杯,眼神真誠:“白小姐你太客氣了,是你的方案足夠驚豔。我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我擺擺手:“不不不,驚豔也得有伯樂才行。特別是你送的那份剪報,簡直是我的互聯網嘴替,一下就把我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理順了。”
我沖他擠擠眼,帶着點心照不宣的俏皮。
“還有那個像素愛心的標記,我特別喜歡。又復古又悶騷,完全是我的菜。”
陶夭端着杯子,正要送到嘴邊。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臉上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又無比真實的困惑。
“剪報?像素愛心?”
他笑了起來,輕輕搖了搖頭,那笑容裏沒有一絲作僞。
“那是什麼?聽起來挺可愛的。”
“不過……”
“我好像沒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