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理會腦子裏那個揮之不去的像素愛心。
現在,那個不知名好心人送來的靈感,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帶着新招募的“敢死隊”,在公司那間早就被當成服務器墓場的雜物間裏,建立起了我們的敵後根據地。
兩天兩夜。
咖啡因和腎上腺素是我們的主糧。
我感覺自己不是在做方案,是在給泰坦尼克號安裝曲率引擎。
我把整個“城市記憶喚醒”計劃,拆解成無數張便利貼,糊滿了整面牆。
上面畫滿了堪比諾曼底登陸的作戰流程圖。
我的激情像三級病毒,迅速感染了整個團隊。
前兩天還對我退避三舍,生怕沾上一點晦氣的同事們,現在眼睛裏都冒着一種狂熱的綠光。
他們像是被我灌了迷魂湯的狂信徒,通宵達旦,嗨到飛起。
決戰日,我走進會議室。
我沒打算匯報。
我是來踢館的。
我走到投影儀前,沒急着打開PPT,而是先按下了播放鍵。
一段粗剪的視頻出現在幕布上。
鏡頭搖搖晃晃,是我扛着相機掃街拍的。
廢棄工廠鏽跡斑斑的鐵門。
巷子口修鞋老師傅溝壑縱橫的手。
放學後在小賣部門口分着喝一瓶汽水的熊孩子。
還有一張張從網上征集來的,泛黃的老照片。
背景音裏,是幾個大爺大媽用帶着濃重口音的方言,講述着關於這座城市的零碎記憶。
視頻播完,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我瞟了一眼天擎資本那邊,那個出了名嘴毒,能把創業者懟到當場心梗的女分析師,居然在偷偷地抹眼睛。
成了。
“各位,”我開口,聲音被我調到了最穩定的赫茲,“我們今天要賣的,不是一瓶汽水。”
“我們賣的,是這座城市裏每個人的專屬記憶。”
“每一次消費,都是一次情感投票。”
我翻開PPT,第一頁,是一張老舊的“星光電影院”的照片。
“我們會在即將拆遷的‘星光電影院’門口,復刻八十年代的露天電影。”
“老式放映機、長條板凳、免費的瓜子。任何人,只要拿出一張當年的老電影票根,就能免費換一瓶‘桃夭汽泡’。”
“我們還會找到城南那條快要消失的老巷子,邀請剪紙、糖畫這些非遺手藝人出攤。”
“他們會把‘桃夭’的品牌故事,融入到手藝裏。買一瓶汽水,就能得到一個桃子形狀的糖畫,或者一張剪着桃花的剪紙。”
“我們不是在做廣告,我們是在做一場大型的行爲藝術。”
“一場由‘桃夭汽泡’發起,由全城市民共同完成的,關於‘獨家記憶’的創作。”
我看到趙明德的嘴巴張成了O型,他那算盤珠子做的腦子,大概已經在計算這得燒掉多少個W了。
我沒給他提問的機會,直接翻到下一頁,預算表。
“至於錢,”我沖他假笑了一下,“這些活動,我們已經和市文旅部門、非遺保護中心達成了初步合作意向。我們提供創意和執行,他們提供場地支持和部分文化項目補貼。”
“所以,我們不僅不用花太多錢,還能把‘桃夭汽泡’,打造成一張全新的城市文化名片。”
邏輯閉環,創意封神。
連我自己都想給自己鼓掌。
陶夭聽得兩眼都在放激光,沒等我講完,他“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他用力鼓掌,激動得臉都紅了。
“對!就是這個!白策劃!這就是我創立‘桃夭汽泡’時,心裏想的但就是說不出來的那個東西!你簡直是我的互聯網嘴替!我的知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聚焦到了主位的鬱衡身上。
等待最終裁決。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鍾。
我懷疑他正在後台運行一個名爲“風險評估”的復雜程序。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我。
“這個方案的不可控風險很高。”
他用那該死的、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AI語調說。
“但預期回報……同樣。”
我的心髒瞬間進行了一個百米沖刺,死死卡在了嗓子眼。
“通過。”
這兩個字,像禁言解除的系統通知,像高考放榜的錄取短信。
我身後的“敢死隊”成員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歡呼,那動靜大得像是要把會議室的天花板掀了。
我在一片掌聲中看向鬱衡。
第一次,在他那雙仿佛由代碼構成的藍色眼睛裏,我捕捉到了一絲名爲“意外”的數據亂碼。
會議結束,趙明德那張臉完成了川劇變臉大師都得拜師的快速切換。
他一路小跑湊到我身邊,臉上堆滿了能刮下來二兩油的笑容。
“小白啊!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總監我果然沒看錯人!這個項目後續你大膽幹,要人給人,要錢……呃,要支持給支持!我給你當後盾!”
我沖他點了下頭,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懶得給。
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這個道理他怎麼就不懂呢。
我剛走出會議室,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勝利的空氣,就被一堵人牆攔住了。
是鬱衡。
他遞給我一份文件,比之前的更厚,裝訂得像一本無法拒絕的賣身契。
“鑑於‘實驗變量’的復雜性超出預期,合作協議需要補充。”
我翻開一看,瞳孔當場表演了一個八級地震。
新條款規定,爲保證“情緒翻譯機”的準確性,我必須——
二十四小時佩戴一個數據監測手環。
同意開放更高權限的生理數據監測,包括但不限於心率、皮電反應和腦波活動。
同時,每周必須與他進行不少於三次的“深度思維同步”會議。
這是要把我從小白鼠升級成帶芯片的克隆羊?
還要每周三次思想匯報?
我入黨都沒這麼嚴格。
“我不是你的實驗品,鬱總。”我一把推開那份協議,積攢了許久的怒火終於沖破了理智的防火牆,“項目方案已經通過,我們的‘合作’可以結束了。”
我以爲我贏了。
最起碼,贏得了平等的對話權。
我以爲我在大氣層,結果人家在空間站。
鬱衡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個不斷報錯的程序bug。
他平靜地拋出一個致命的炸彈。
“恐怕不行。”
“天擎資本上周已完成對‘桃夭汽泡’的控股。”
我腦子裏的CPU直接燒了。
他頓了頓,補上最後一刀,精準地插在我的天靈蓋上。
“現在,我不僅是你的合作方。”
“還是你真正的甲方。”
“白策劃,你有權拒絕。”
他微微側頭,像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
“但啓明廣告,以及你的方案,將失去這個項目。”
我感覺自己像個滿心歡喜去領獎的倒黴蛋,卻被一道晴天霹靂從頭到腳劈了個通透。
外焦裏嫩。
我以爲我靠着神級操作逆風翻盤,沖出了他的新手村。
結果到頭來,我只是從他的新手村,跑進了他精心設計的、更大更牢固的羅馬鬥獸場。
而他,是那個坐在王座上,掌握着我生殺大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