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自己像個滿心歡喜去領獎的倒黴蛋,卻被一道晴天霹靂從頭到腳劈了個通透,外焦裏嫩。我以爲我靠着神級操作逆風翻盤,沖出了他的新手村,結果到頭來,我只是從他的新手村,跑進了他精心設計的、更大更牢固的羅馬鬥獸場。而他,是那個坐在王座上,掌握着我生殺大權的皇帝。
面對鬱衡“要麼接受,要麼出局”的最後通牒,我在屈辱和不甘中,籤下了那份補充協議。名字籤下去的那一刻,我感覺賣的不是勞動力,是我的靈魂。
我伸出手腕,他拿起那個銀色的數據監測手環。金屬貼着皮膚,冰冷、堅硬,仿佛一個電子鐐銬,時刻提醒我,自己不過是他實驗中被觀察的“變量”。他的指尖冰冷如舊,當手環的金屬扣輕輕合上時,我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很好。既然你要監測我,那我就反過來,用我的情緒波動,給你喂“假數據”。我要讓你那引以爲傲的CPU,天天分析我爲什麼在看到甜品時心率堪比F1賽車,在看到老板的臉時又平靜得像得道高僧。我要讓你的算法,在我的精神世界裏迷路,讓你去運算,去過載!
回到空蕩蕩的公寓,我又一次拿出那個像素愛心信封。手腕上是冰冷的科技鐐銬,手心裏是帶着溫度的謎團。這極致的矛盾快要把我逼瘋,我必須找到答案。
與其被動地被他分析、被他監控,不如主動出擊。我攥緊信封,像握着一枚不知是真是假的炸彈,決定去炸開鬱衡那張毫無破綻的撲克臉。
我沒有預約,直接闖進了天擎資本的頂層。鬱衡的辦公室大得像個小型停機坪,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如積木般的城市,像一個冷漠的神。
我走過去,將那枚像素愛心信封用力拍在他價值不菲的黑檀木辦公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是你做的,對不對?”我死死頂着他,試圖從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數據波動。哪怕是0.01秒的破綻。
鬱衡甚至沒有看那封信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腕的手環上,然後轉向他面前的電腦屏幕,屏幕上瞬間彈出一串串曲線和數值。
“數據顯示,你進入本房間後,心率飆升至一百二十五,皮電反應劇烈。”他用平鋪直敘的語調宣讀着我的“體檢報告”,“結論:你在進行高風險的社交博弈,且勝率預估低於百分之十七。”
我感覺自己像個一絲不掛的人,站在了全自動掃描儀下面。
他終於垂下視線,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嫌棄地捏起那個信封,仿佛在處理一個邏輯謬誤。“白策劃,你的B方案證明了你的想象力在特定領域有商業價值,但不代表你可以用它來解釋所有未知現象。把隨機事件歸因爲人爲幹預,是人類大腦爲了尋求安全感的低級算法。”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把我從頭澆到腳。我感覺自己像個在數學家面前大談“心誠則靈”的跳大神選手,無理取鬧,可笑又愚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回到我的“敵後根據地”。同事們看到我手腕上那個明顯出自天擎資本的高科技手環,都投來了復雜的目光。
我抓起那個信封,準備把它送進碎紙機,讓這個恥辱的證據徹底消失。可就在塞進去的前一秒,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在台燈的光線下,我發現信封內側那片深藍色的星空圖案裏,有一顆星星的印刷顏色,比其他所有星星都黯淡了萬分之一。
趙明德從門口路過,恰好瞥見我手腕上的設備,那張胖臉在嫉妒的化學作用下,呈現出一種綠裏透黑的詭異顏色。他端着保溫杯,杯裏的枸杞仿佛都因他的怒火而劇烈顫抖。
“白瑤光,你行啊。”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在嘈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清晰,“現在是攀上高枝了,連我這個總監都不放在眼裏了?”
我連眼皮都懶得抬,專心致志地用指甲去刮那個信封上顏色黯淡的星星。
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內心默念閨蜜林菲菲發給我的摸魚心經第一條:他強任他強,我想我下班吃什麼。手腕上的銀色手環忠實地記錄下我平靜無波的心跳。
很好,讓鬱衡的數據庫裏多一條“白瑤光研究印刷品瑕疵時,精神狀態堪比入定老僧”的記錄。
趙明德見我不搭理他,臉上的肥肉抖動得更厲害了。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陡然拔高八度,確保整個策劃部都能聽見。
“全體注意!開個短會,關於‘桃夭汽泡’項目的後續推進,我作爲總負責人,有幾點重要的指示要強調一下!”
辦公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同事們交換着看好戲的表情。
我心裏冷笑。來了,職場必備經典劇目——《無能領導搶功大會暨甩鍋預備會議》。
會議室裏,趙明德唾沫橫飛地講着他那套陳詞濫調,什麼“大局觀”,什麼“團隊協作”,核心思想就一個:功勞是我的,你們,特別是白瑤光,只是我偉大指揮下的螺絲釘。
他忽然把矛頭對準我:“白策劃,你那個方案雖然通過了,但執行層面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比如這個推廣預算,你報的數額太激進了,完全沒考慮過我們公司的實際情況嘛!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不能好高騖遠!”
我抱着手臂,任由他表演。手腕上的手環開始微微發熱,我猜我的心率已經開始進行飯後百米散步了。
“趙總監。”我終於開口,打斷他的長篇大論,“預算方案是根據天擎資本的投資規模和市場預期做的,每一筆都有數據支撐。您覺得激進,是覺得甲方的錢燙手,還是覺得您的決策水平,比甲方的專業投研團隊更高?”
趙明德的臉一下漲成了豬肝色:“你這是什麼態度!我這是在教你做事!你……”
“我什麼?”我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是我拿下的項目,是我做的方案,是我在跟甲方對接。趙總監,您除了在這裏開會強調您是‘總負責人’,還爲這個項目具體做過什麼?是寫過一個字,還是畫過一個圖?”
“你!你這是要造反啊!”趙明德氣得手裏的保溫杯都在晃。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很好,F1賽車準備就緒。來吧,鬱衡,分析一下,一個底層員工正面硬剛油膩上司時的心跳,是不是和你數據庫裏所有“恐懼”模型都對不上?是不是很困惑?
就在我準備祭出更多“職場大逆不道語錄”給我的手環加點餐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掏出來一看,是一條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第一次深度思維同步會議。我的辦公室。立刻。——鬱衡】
我當場就想回一個“?”過去。
大哥,你這隨時隨地召喚的模式,是把我當成能瞬移的皮卡丘了嗎?
但轉念一想,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脫身機會。
我把手機屏幕對着趙明德那張扭曲的臉晃了晃。
“抱歉了,趙總監。”我拿起桌上的筆記本,“一個更重要的會,沒辦法,甲方爸爸召喚,我這個‘螺絲釘’得馬上滾過去。”
我在整個策劃部震驚的注目禮中,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會議室,留下趙明德一個人在原地,像個被戳爆了的煤氣罐。
天擎資本頂層,鬱衡的辦公室。
我推門進去,他正背對着我,站在那個巨大的全息投影前。投影上,一條紅色的曲線正在瘋狂向上攀升,旁邊標注着“心率:138bpm”,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壓力源分析:趙明德。威脅等級評估:低。情緒反應評估:過激。”
現場直播我的社畜之怒是吧?還帶實時點評?
“你的情緒控制系統存在嚴重漏洞。”鬱衡轉過身,他手裏也拿着一個平板,上面是同樣的曲線圖,“面對一個邏輯上無法對你構成實質性威脅的目標,你的生理指標呈現出戰鬥或逃跑反應。不合理。”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走到他對面,扯了扯嘴角,“你的算法庫裏,缺少一個叫‘看傻逼不爽’的情緒模型?”
他沒接我的梗,只是指了指屏幕:“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我爲什麼會生氣?”我簡直要被他這種究極直男的思維方式氣笑了,“趙明德當衆搶我的功,給我穿小鞋,我難道還要心平氣和地對他說‘謝謝你啊,祝你長命百歲’?”
“根據數據模型,最優解是無視。你的反擊行爲,雖然獲得了暫時的心理滿足,但會增加後續合作的溝通成本,降低項目執行效率。綜合評估,爲負收益行爲。”
我放棄了和他講道理。跟一個AI聊人類的情感,無異於對牛彈琴,牛聽了都得搖搖頭。
我決定直接切入正題。
我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像素愛心信封,一把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們來談談另一個不合理的‘數據’。”我指着那個黯淡的星星,“這顆星,潘通色號7545C,而其他所有星星,都是標準的7546C。偏差值低於千分之一,普通的印刷廠根本做不到這種‘恰到好處的失誤’。”
我停頓了一下,直視他的藍色眼睛:“這根本不是隨機事件,這是一個標記。對不對?”
鬱衡的視線,在那個像素愛心信封和我那張寫滿“你裝,你接着裝”的臉上,停留了精準的一點五秒。
我幾乎能聽見他腦內核彈級CPU風扇狂轉的聲音,像是在進行一場關於“如何完美撒謊而不導致系統崩潰”的緊急內部壓力測試。
終於,他那堪比藝術品的薄唇啓動了。
“根據我的行爲模型,進行這種低效率、高情感熵增的匿名信息傳遞,並無任何邏輯支撐。”
他用兩根手指,像夾起一只不慎爬上餐桌的昆蟲一樣,將那個信封推遠了一些。
“白策劃,你的想象力,是你最寶貴的‘變量’,同時,也是你最大的‘噪音’。”
噪音。
他管我這價值百萬的創意,叫噪音。
我體內的社畜之怒和被PUA的怨氣瞬間混合,發酵,變成了一股名爲“老娘今天就要把你CPU幹燒”的邪火。
但同時,一個更詭異的念頭冒了出來。
這個謊撒得太完美了。
不是簡單的“我沒有,不是我”,而是一套完整的、邏輯自洽的、充滿AI風味的甩鍋話術。他不是在否認,他是在用他的系統語言,給我打上一個“邏輯謬誤”的標籤。
這個AI,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他有秘密。
跟一個頂級AI辯論他是不是偷偷給你塞了小抄,這行爲本身就挺蠢的。我決定換個賽道,一個他自以爲穩操勝券的賽道。
“OK,我的想象力是噪音。”我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雙腿交疊,擺出一個準備長期抗戰的姿勢,“那我們來聊聊沒有‘噪音’的,純粹的、冰冷的、硬邦邦的執行問題。”
我看到他面前的全息投影上,我的心率曲線從過山車模式,逐漸平緩下來。他似乎對這個轉變很滿意。
“項目的第一場核心活動,‘星光電影院’的復古之夜,場地是關鍵。”我陳述事實,“這是整個‘城市記憶’計劃的情感錨點,所有的後續傳播,都將圍繞這個點展開。”
“否定。”
鬱衡吐出兩個字,幹脆得像執行代碼。
我明白了。
我跟他講情懷,他跟我講代碼。
我試圖用人類的邏輯去說服一台電腦,而他正在試圖給我這個程序,清除掉所有他認爲的bug。
我放棄了爭辯,那只會讓我的血壓和他的CPU一起升溫。
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辦公室裏安靜得只剩下我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鬱總,你玩過積木嗎?”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個,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數據讀取延遲的痕跡。
“積木的樂趣,不是因爲它最後能搭成多麼宏偉的城堡,而是在於一塊一塊親手把它拼起來的過程。這個過程,叫‘體驗’。”
我湊近他,直視着他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
“我的方案,賣的不是汽水,是‘體驗’。而你,用你的數據模型,正在親手拆掉我積木裏,最有趣的那一塊。”
“你的‘體驗’論,無法寫入商業計劃書。”
“但它可以被看見,被聽見,被感覺到。”我打斷他,“你不信我的判斷,可以。但你至少該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我拿起我的包,轉身走向門口。
“給我二十四小時。”我沒有回頭,“我會證明給你看,你那個閃閃發光的金屬蛋,是這個項目的墳墓。而我那個破破爛爛的電影院,是一座金礦。”
“你的行爲邏輯,正在偏離最優解。”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停在門口,手握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忽然笑了。
“鬱總,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世界真正的最優解,就藏在你們AI永遠無法理解的‘噪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