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徹底沉了下來，山頂的風帶着涼意，吹得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子打着旋兒往天上飄，像碎掉的星星。
沈硯起身時，趙磊正唾沫橫飛地醞釀着什麼。他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對旁邊的人點了點頭：“去洗漱。”
搭建的衛生間在營地邊緣，用帆布圍起來的小隔間，掛着盞昏黃的露營燈，風吹過時帆布晃悠，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跳。他擰開便攜式水龍頭，冷水撲在臉上，帶着山澗的清冽，瞬間驅散了幾分酒意和心底那點莫名的燥熱。
抬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眼底帶着點紅血絲，大概是熬了太多夜。他扯了扯領口，指尖碰到喉結，又想起剛才扎頭發時，蘇晚後頸那片細膩的皮膚——白得像月光落在雪上，讓人想低頭咬一口。
喉結滾了滾，他關掉水龍頭，轉身往回走。
營地這邊已經熱鬧起來了。
趙磊不知從哪兒摸出個手電筒，正舉着照自己的臉，光從下巴往上打，把五官照得陰森森的。“……那時候我才七歲，在大院裏捉迷藏，躲進了後山的防空洞。”
他刻意壓低聲音，語速慢悠悠的，“洞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就聽見‘滴答、滴答’的水聲，還有……有人在背後喘氣的聲音……”
“嚯，這就開始了？”李馳配合地裹緊了外套，“趙磊你這聲線不去講鬼故事可惜了。”
蘇晚抱着抱枕坐在火堆邊，聽趙磊講鬼故事時，指尖看似無意識地摳着抱枕邊角，實則眼角的餘光始終沒離開營地入口——她算準了沈硯快回來了。
趙磊講到“白衣女鬼”時，蘇晚故意繃緊了背，睫毛顫得像要掉下來，甚至往旁邊挪了半寸，離火光更近了些。
她太懂這種場合的套路：男人總對“又怕又強撐”的女人心軟，尤其是沈硯這種習慣掌控的人，最見不得在意的人露出脆弱。
林熙芷嚇得往陳讓旁邊縮了縮，卻還忍不住追問：“然後呢？然後怎麼了？”
林熙芷是真怕，往陳讓懷裏縮的動作帶着青澀的依賴，而蘇晚的“怕”，是精心設計的誘餌。
蘇晚旁邊的火光映在她臉上，一半亮一半暗，睫毛長長的，隨着趙磊的語速輕輕顫，像受驚的蝶。聽到“背後喘氣”時，她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夜色濃得像墨，仿佛真有什麼東西藏在暗處。
沈硯腳步放輕了些，沒立刻走過去。
趙磊正講到高潮，手電筒猛地往旁邊一照，照在搖曳的帆布帳篷上，那影子活像個彎腰的人影。“……我一回頭！”他突然拔高聲音，“就看見個穿白衣服的女的，頭發長到地上，正對着我笑！那笑聲——”
他故意拖着長音，模仿着淒厲的“咿呀”聲，聽得林熙芷“啊”地叫了一聲，死死抓住陳讓的胳膊。
蘇晚也跟着繃緊了背，指尖攥緊了抱枕，眼睛卻還盯着趙磊，一副又怕又想聽的模樣，臉頰因爲緊張泛着點紅。
就在這時，一只手輕輕搭在了趙磊的肩膀上。
那手骨節分明，指尖帶着點剛洗過的涼意，不輕不重地落在布料上。
趙磊正講到興頭上，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以爲是旁邊的陳讓搗亂。他頭也沒回，抬手就拍開那只手，怒沖沖地罵：“陳讓你大爺的！別搗亂！正講到關鍵——”
話沒說完，身後傳來一個低沉平靜的聲音：“講什麼關鍵？”
趙磊的聲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僵硬地轉過頭，手電筒的光正好照在沈硯臉上——他站在那兒，半邊臉在火光裏，半邊臉在陰影裏，眼神平靜無波，剛被拍開的手還懸在半空。
“沈、沈哥？”趙磊的聲音瞬間慫了八度，剛才的囂張氣焰跑得無影無蹤，“你、你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沈硯收回手，插進口袋裏，語氣聽不出喜怒，“你繼續。”
周圍先是死一般的寂靜，接着爆發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趙磊你剛才那慫樣！”李馳笑得直拍大腿，“還罵陳讓大爺，人家沈哥站你背後呢！”
陳讓也樂了，故意撞了撞趙磊的胳膊：“聽見沒？罵我大爺呢？膽子肥了啊。”
趙磊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撓着頭幹笑：“誤會，純屬誤會！我以爲是陳讓那家夥……沈哥你這走路沒聲兒的，比我講的鬼故事還嚇人！”
蘇晚也忍不住笑了，剛才被嚇得繃緊的神經徹底鬆開，肩膀輕輕抖動着，眼裏的緊張變成了笑意，像落了星星。
她抬頭看沈硯，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他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縱容。
趙磊被起哄得下不來台，蘇晚適時笑着打圓場：“磊哥故事裏的防空洞，是不是密雲那邊的？我上周看資料，說那邊以前確實有廢棄工事，王教授還說觀測流星雨時能順便去看看呢。”
提到王教授，她眼角餘光瞥見沈硯的坐姿微微直了些。很好，把私人場合的閒聊引向目標，這是她早就盤算好的。王教授是新能源項目評估組的關鍵人物，沈硯不可能不關心。
“繼續講啊。”沈硯在蘇晚旁邊的空位坐下，拿起她剛才喝剩的半瓶水，擰開喝了一口——動作自然得像喝自己的一樣。
蘇晚的心跳沒亂——這是關系升溫的信號，他在刻意模糊兩人的邊界。她甚至故意往他那邊偏了偏，讓頭發絲不經意掃過他的胳膊，感覺到他指尖的微頓，心裏更有底了。
趙磊哪還有心思講鬼故事，被沈硯這一下攪得靈感全沒了，只能擺擺手：“不講了不講了，被沈哥這麼一嚇，啥靈感都沒了。”
“我看是你編不下去了吧。”林熙芷緩過勁來，開始拆台，“剛才那白衣女鬼，是不是你小時候看恐怖片記混了？”
“哎你這丫頭……”
大家又鬧哄起來，篝火邊的氣氛重新變得熱絡。沈硯靠在椅背上，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聽着他們打鬧，目光落在蘇晚身上時，帶着點漫不經心的專注。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露在外面的手腕細得像易碎品，剛才攥緊抱枕時，指節泛白，透着股惹人憐的勁兒。
他又想起剛才那只搭在趙磊肩膀上的手。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走過來時，正好聽見趙磊嚇她，看她攥着抱枕的樣子有點可愛，腦子一熱，就想嚇嚇那個講故事的。
沒想到趙磊反應這麼大。
沈硯低頭，看着瓶身上殘留的、屬於她的溫度，嘴角幾不可查地揚了揚。
“王教授也來觀測？”沈硯果然接話了，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認真。
“嗯，他說英仙座流星雨的輻射點在東北方，密雲的觀測條件最好。”蘇晚語氣輕鬆，像在聊天氣，“我還跟他請教過幾個天文攝影的問題，他說沈總對新能源領域很有見地，說不定你們能聊到一塊兒去。”
這話像顆石子，精準投進沈硯心裏。既捧了他，又暗示了自己能搭上線，還沒顯得刻意——蘇晚太清楚，沈硯這種人，只對“有用”的親近感興趣。
林熙芷還在跟陳讓嘰嘰喳喳吐槽趙磊，蘇晚回頭看了眼，見閨蜜眉眼彎彎，便放心地轉回來。對林熙芷，她是真心實意的，可這不影響她在自己的棋盤上落子。
沈硯低頭喝水時，喉結滾動的弧度在火光裏格外清晰。蘇晚看着他手腕上的表——百達翡麗的星空款，和硯盛集團的新能源項目一樣，都帶着“頂層資源”的標籤。
她知道，沈硯剛才那點縱容的笑意，不是對趙磊，是對她。這意味着，她離那扇門又近了一步。
山風更涼了，蘇晚攏了攏沖鋒衣，沒再說話。有些話點到即止，剩下的該讓沈硯自己琢磨。她要的不是沈硯的喜歡，是他的“值得”——讓他覺得，蘇晚這個人，既有趣，又有用。
遠處的星星亮起來，像撒在墨色綢緞上的碎鑽。蘇晚望着星空，心裏卻在盤算：待會兒該找個機會，“偶遇”王教授，讓沈硯親眼看見她和教授談笑風生。畢竟，曖昧是催化劑，而價值，才是硬通貨。
沈硯側頭看她時，正撞見她眼裏映着的星光，亮得像藏着野心。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這女人，既像山野裏的野薔薇，帶刺又鮮活，又像棋盤上的妙子，讓人忍不住想看看她下一步怎麼走。
蘇晚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地彎了彎眼。
夜色正好，火候正好。是時候，把私人的親近，變成撬動資源的支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