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館外的天色已經發暗。
裴亞超帶着房思羽,走到了離展會人群最遠的一張長椅旁,這裏很安靜,四下無人,只有一盞路燈在頭頂,投下稀薄的光,偶爾有晚風吹過,帶着夏末的涼意。
房思羽坐在長椅上,腰間還系着他那件寬大的外套。
她低着頭,一言不發。
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從她低垂的眼睫上掉下來。
緊接着,就再也忍不住,一開始只是默默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後來,壓抑的哭聲終於從喉嚨裏溢了出來。
眼淚一顆接一顆,像是積攢了多年未解的委屈。
裴亞超站在一旁,看着她,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他習慣了和林霧那種平淡如水的相處模式,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過一個哭得這麼傷心的女孩。他下意識地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有些僵硬地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轉身在自己的背包裏翻找。
他把包裏的東西翻得有些亂,才終於找到一包沒開封的紙巾。他拆開,抽了一張遞到她手裏。
房思羽接過紙巾,胡亂地擦着眼淚,哭聲卻還是沒停下。她咬着嘴唇,努力想把哭聲咽回去,聲音輕得像風。
“其實……小時候我在親戚家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表哥差點……還好我跑得快。”
她停了一下,聲音哽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今天的事,讓我一下子……想起那些事。”
說到最後,她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把臉埋在膝蓋裏,哭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裴亞超看着她,心裏那點因爲沖突而殘留的戾氣,不知不覺就散了。
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等她的哭聲小了些,才開口,語氣溫和下來。
“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房思羽的哭聲頓了一下。
“你穿什麼,怎麼打扮,都是你的自由。”裴亞超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錯的,是他們肮髒的心。”
他看到房思羽還在微微發抖,就把自己剛買的瓶裝水擰開,遞到她面前,用下巴指了指:“喝點水。”
房思羽緩緩抬起頭,紅着一雙眼睛看着他。
她接過水瓶,卻沒有喝,只是握在手裏。路燈的光映在她溼漉漉的眼底,帶着小心翼翼的感激。
“謝謝你,裴前輩。”她的聲音還有點啞,“今天的事……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好嗎?”
裴亞超點點頭,“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你放心。”
他褲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他這才想起什麼,拿出來,屏幕上是林霧的名字。
他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
他打字的手指很快,幾乎沒有猶豫,就回了四個字:【晚點回去。】
然後便按下了鎖屏鍵,把手機放回口袋。
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一程。”
房思羽有些驚訝,抬起頭看他。她抿了抿嘴唇,擠出一個小小的笑:“那你女朋友不會生氣嗎?”
裴亞超的笑意頓了一下,腦海裏閃過林霧前些天因爲錢和他爭吵時那張清冷的臉。但那個畫面只是一閃而過,就被他自己揮散了。
他重新掛上輕鬆的笑容:“她不是小心眼的人,換做是她,她肯定也會讓我送你回家。”
房思屋聽完,鼻子又有點發酸,還是笑着點了點頭,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兩個人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氣氛比剛才輕鬆了許多。
夜色很深,但馬路對面有人在遛狗,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林霧回到家,進門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屋子裏安安靜靜。
她默默地拉開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取出來,掛回衣櫃,生活用品擺回架子。
這個小小的房間,牆面有些舊了,她本來沒覺得有什麼,突然就想起白天父親在高鐵站送別時的那句話——
“過年回來,把婚事定下來吧。”
她站在原地,半天沒動。
手裏的拖布顯得格外沉重,拖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那股堵在心口的悶氣越壓越緊,終於,她還是沒忍住,把拖布隨手丟在地上。
塑料拖把杆砸在地板上,響聲在狹小的空間裏有些刺耳。
這時候,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裴亞超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她站在客廳中央,腳邊躺着的拖布。
他愣了一下,隨即像平時那樣,伸手去開牆上的燈。
燈沒亮。
客廳的燈壞了一周多,林霧回廈門這段日子,他還沒修好。
裴亞超頓了頓,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嗷,忘了買新的換。明天我一定弄。”
林霧沒有理他,只是淡淡地說:“我去看你爸媽了,他們很好。”
裴亞超換了拖鞋,走到她面前,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把她抱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聲音低低的:“謝謝你,寶貝。”
林霧沒動,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
她悶悶地問:“我們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以前不是很快樂嗎?”
裴亞超抱着她,語氣盡量輕鬆:“你現在不快樂嗎?”
林霧聲音很低,“我只是覺得壓力很大,好像沒有什麼事,是我可以自己做主的。”
裴亞超摸摸她的頭發,柔聲道:“你最近在醫院陪床太累了。先去休息吧,這裏我來收拾。”
他說着,鬆開她,彎腰把地上的拖布撿起來,開始默默收拾屋子。
林霧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他低頭忙碌的背影,心裏的那股煩悶,好像終於鬆動了一點點。
她點點頭,慢慢走去浴室洗澡。
此時,零域總部頂樓。
夜已深,整層辦公室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燈光。落地窗外,上海的城市燈火一望無際。
江知野還在辦公室,他剛結束與美國一家遊戲工作室的越洋視頻會議,收購計劃推進得並不輕鬆。
掛斷電話,他摘下耳機,伸手捏了捏眉心,轉身走到酒櫃前,倒了杯威士忌。
玻璃杯在指尖輕晃,他靠在窗邊,一口飲下,酒勁順着喉嚨落進胃裏,才覺得整個人鬆弛了一些。
他目光落在夜色中高聳的soho大樓上,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了林霧。
想起她在微博上推薦過一本書,林霧寫的讀後感,江知野也看過幾篇,每一條都帶着那種安靜又篤定的熱愛。
只是,那位作者的版權出了名的難談,出版界裏誰都知道,根本沒人敢打包票能談下來。
江知野沉默片刻,還是放下酒杯,拿起手機,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周助理,幫我聯系一下顧月,嗯,把她經紀人的聯系方式發給我,盡快約個面談。”
電話那頭的助理一邊記下,一邊忽然提起:“江總,您前兩天看中的法華鎮路的那套房子,房東下周就回上海了,說是想和您面談。他對您的報價很滿意,問您要不要定下來。”
江知野輕輕嗯了一聲,語氣裏聽不出什麼情緒:“你安排好時間,到時候通知我。”
掛掉電話後,他看着桌子上台歷上圈出來的時間,6月10日,是林霧的生日。
“林霧,希望你會喜歡這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