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合上的輕響，像最終判決，在陸淮舟死寂的心裏落下了最後一錘。
落空的懷抱裏，似乎還殘留着她掙脫時手腕肌膚滑過的微涼，以及那一點單薄的、正在飛速消散的體溫。他緩緩收攏手臂，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這樣就能抓住些什麼，可最終，只握住了一掌心的空氣，和她那句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話——
“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是用別的能換回來的。”
心髒處傳來的鈍痛，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錯過了。在她最需要信任的時候，他選擇了審視和所謂的“研究”；在她被流言蜚語包裹時，他居高臨下地以爲一切盡在掌控。那個失控的擁抱，用盡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氣，卻只成了推她離開的最後一把力。
辦公桌上，那封辭職信安靜地攤開着，她清秀的字跡寫着“林染”兩個字，像一把小刀，精準地剜在他的決策神經上。他從未出過錯，無論是商業版圖還是人心算計，可偏偏在她這裏，一敗塗地。
他怎麼能放手？
這個認知帶着毀滅性的力量，瞬間擊碎了他引以爲傲的理智，催生出一股近乎偏執的瘋狂。他絕不允許她就此消失在他的世界，絕不！
一分鍾後，頂層會議室。
各部門總監與高管魚貫而入，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位向來行程精準到秒的陸總，爲何會臨時召開如此緊急的會議。空氣裏彌漫着無形的壓力。
陸淮舟坐在主位，面容恢復了慣常的冷峻，唯有眸底深處，翻涌着未曾平息的驚濤駭浪。他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潔的會議桌上輕敲，那節奏，雜亂無章，泄露出主人遠非表面的平靜。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她手腕肌膚的細膩觸感，以及她掙脫時的決絕力道。
“人到齊了。”他開口，聲音是淬了冰的冷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會議開始。議題只有一個：試行公司彈性工作制的可行性評估。”
話音落下，滿室皆驚。
彈性工作制？在陸氏？這個以嚴苛考勤和高效運轉著稱的商業帝國？當初正是陸淮舟親自主導廢除了上一代遺留的鬆散制度，建立了鐵一般的紀律，才讓陸氏在幾年內脫胎換骨。如今，他竟然要親手推翻自己定下的鐵律？
財務總監率先提出異議：“陸總，這……是否再斟酌一下？彈性工作制可能會帶來效率下滑、管理困難等一系列問題，與我們公司一貫的風格……”
“風格可以改。”陸淮舟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在場每一張或驚愕或不解的臉，“我要的，是最終的結果，以及，留住該留住的人。”最後幾個字，他咬得極輕，卻帶着千鈞之力。
市場部總監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切入：“陸總，如果試行，哪些部門作爲試點？標準如何制定？這需要一套非常嚴謹的細則……”
“細則你們來定。”陸淮舟身體微微前傾，手肘壓在桌面上，形成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我的要求只有兩點：一，盡快；二，核心技術部門與……項目部，優先納入首批試點範圍。”
項目部。所有人都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聯想到剛剛流傳開的、項目部那位林染遞交辭呈的消息，一些模糊的猜測開始在衆人心中浮現，卻無人敢宣之於口。
難道陸總這顛覆性的舉動，竟然是爲了……一個女人？
會議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進行着。陸淮舟親自一條條過問可能的條款，對某些細節展現出超乎尋常的執着。他推翻了人事部提出的過於嚴苛的考核方案，親自爲“因個人合理原因申請彈性工作”一條拓寬了邊界。每一個條款的修改，都像是在他親手建立、固若金湯的理性王國裏，硬生生爲她鑿開一道特權的縫隙。
高管們沉默地記錄着，心中驚駭莫名。他們清晰地意識到，陸氏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而這風暴的中心，僅僅是爲了捂熱一顆，被他們這位冰山總裁親手冰封的心。
“……試行通知，今天下班前必須正式下發全公司。”陸淮舟做出最終指示，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是，陸總。”
會議結束，衆人心思各異地離開。空蕩的會議室裏，只剩下陸淮舟一人。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疲憊第一次毫無掩飾地爬上他英挺的眉宇。
他用這種近乎笨拙的、顛覆規則的方式，向她發出無聲的道歉與祈求。他知道這很幼稚，很沖動，與他過往的一切行爲準則背道而馳。可他還能怎麼做？那個擁抱已經失敗了，語言在她築起的高牆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能賭，賭他這份遲來的、不計後果的改變，能成爲撼動她心門外冰層的第一股暖流。
然而，當這條爲她而改的規定，伴隨着她辭職的消息一同傳到她耳中時，帶來的會是破冰的轉機，還是……又一次自以爲是、讓她更加厭煩的強勢幹預？
他幾乎沒有勇氣去設想那個反效果。
與此同時，公司內部的郵件系統，將這條爆炸性的試行通知送到了每一個員工的郵箱。
項目部瞬間炸開了鍋。
“彈性工作制？陸總瘋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公司居然也有這一天？”
“重點是項目部是首批試點！老天，我是不是可以送我女兒去幼兒園了？”
議論聲嗡嗡作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趙小優激動地抓住林染的手臂，壓低聲音：“染染！你看到了嗎？彈性工作制！陸總他這是……”
林染站在自己的工位前，電腦屏幕上正是那封通知郵件。她的臉色平靜得有些異常，指尖在冰冷的鼠標上輕輕劃過。
她當然看到了。也在第一時間，將這條突兀的新規與方才辦公室裏陸淮舟那個失控的擁抱、以及自己遞出的辭職信聯系了起來。
他用這種方式，在回應她那句“錯過了，換不回來”嗎？
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極輕微地觸碰了一下，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可下一秒，更多的卻是荒謬與警惕。他以爲改變一條公司制度，就能抹去之前的懷疑和審視？就能換來她的回頭？
這究竟是遲來的挽回，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更高級的控制？
她拿起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來自趙小優的私信：“染染，陸總這會不會是爲了你……”
林染沒有回復。她抬起頭，目光穿過喧囂的辦公室，恰好對上剛從外面回來、臉色鐵青的蘇婉清。
蘇婉清自然也看到了通知，更聽到了那些關於“陸總爲誰改變”的竊竊私語。她看向林染的眼神，嫉恨得幾乎要噴出火來，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林染平靜地回視她，眼神清冷，無波無瀾。
這條爲她而改的規定，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動的湖面，激起的，不知會是怎樣的波瀾。
而陸淮舟坐在頂層的辦公室裏，看着監控屏幕上項目部區域的模糊影像，目光緊緊鎖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他這份遲來的、顛覆一切的挽回，在她已然築起高牆的心裏，究竟會落下怎樣的一子？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棋盤已動，他落子無悔。而她，會如何應對他這步堪稱瘋狂的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