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杯作文競賽的復賽通知下來了,采用現場命題作文的形式。復賽地點設在市圖書館的報告廳。林梔順利通過了初賽,這在她和老師的意料之中,但真正讓她感到壓力的,是復賽的不可預測性。
復賽前最後的文學社活動,顧湘帶來了一本《中國國家地理》的十年精華合集。
“給,找找靈感。”顧湘將厚重的合集推到林梔面前,“看看真正的山河壯闊,也許比閉門造車更有用。”
那個下午,林梔沉浸在瑰麗的圖片和充滿人文關懷的文字裏。她看到了喀斯特地貌的奇詭,看到了胡楊林在沙漠中的堅韌,看到了藏民匍匐在朝聖路上的虔誠……她的心仿佛也隨着書頁,進行了一場漫長的流浪。
當翻到關於“可可西裏”的專題時,她的手指再次停頓。專題詳細介紹了那裏的冰川、湖泊(海子)、藏羚羊,以及守護這片淨土的巡山隊員。文章裏有一句話被加粗:“在這裏,最美的不是風景,而是生命本身的頑強與尊嚴。”
林梔的心被深深觸動。她之前對“可可西裏”的向往,摻雜了太多個人浪漫化的想象,而此刻,她看到了一種更厚重、更接近生命本質的東西。
復賽那天,秋雨綿綿。市圖書館報告廳裏坐滿了來自各校的佼佼者,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墨水和緊張的氣息。
比賽題目公布在大屏幕上——《邊界》。
一個抽象而富有哲學意味的題目。
林梔握着筆,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外婆天井的圍牆,學校與外界社會的藩籬,她與陸沉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還有……地理書上那些國境線,以及人與自然、與信仰之間的種種邊界。
最終,她落筆了。她沒有寫個人的小情小愛,而是將“可可西裏”作爲了敘事的核心背景之一。她虛構了一位年輕時曾夢想穿越可可西裏,最終卻因責任留守故鄉的老師,在垂暮之年,通過曾經的學生——一位已成爲生態攝影師的人寄回的影像,重新“抵達”了他夢想的邊界,並領悟到,有些邊界,跨越是壯舉,守護則是更深沉的抵達。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需要守護的“可可西裏”。
她將個人的情感體悟,升華到了對理想、責任、生命意義的思考上。筆觸冷靜而克制,情感卻深沉內斂。寫完最後一個字,她放下筆,感覺完成了一次與自我內心的深度對話。結果似乎已不再重要。
復賽結束後的幾天,林梔感覺輕鬆了不少。一個周五的下午,她和秦悠悠在學校小超市買酸奶。
“哎,梔梔,你聽說那個事兒了嗎?”秦悠悠咬着吸管,語氣有些猶豫。
“什麼事?”
“就是……關於陸沉的。”秦悠悠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隔壁班,就是那個藝術班的班花,喬娜,好像……在追陸沉,而且聽說,陸沉對她……有點意思。”
“哐當——”林梔手中的酸奶瓶沒拿穩,掉在了地上,白色的液體濺了一地,也濺到了她的鞋子和褲腳上。
冰涼黏膩的觸感讓她瞬間回神。
“啊!對不起對不起!”秦悠悠趕緊拿出紙巾幫她擦拭。
林梔站在原地,臉色有些蒼白,手指微微顫抖。心髒像是被瞬間掏空,然後又猛地被塞進一塊冰,冷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耳邊嗡嗡作響,秦悠悠後面說了什麼,她幾乎聽不清。
喬娜。她知道那個女生,明豔張揚,會跳很美的民族舞,性格開朗大方,是很多男生會喜歡的類型。她和陸沉……似乎確實是一個世界的人,都帶着耀眼的光芒。
“梔梔,你沒事吧?”秦悠悠擔憂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後悔不迭,“我也只是聽說,還不一定是真的呢!你別往心裏去……”
林梔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彎腰撿起空酸奶瓶,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沒事。就是手滑了。傳聞而已,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她重復着這句話,像是在說服秦悠悠,更像是在告誡自己。
是啊,跟她有什麼關系呢?她早就知道,他那樣的人,如同星辰,吸引目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從未奢望過什麼,只是偷偷地喜歡着。可爲什麼,親耳聽到這樣的傳聞,心還是會這麼痛,像被鈍器反復捶打。
那天剩下的時間,林梔過得渾渾噩噩。上課走神,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都慢了半拍。晚自習時,對着習題冊,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前反復浮現的,是喬娜明媚的笑容和陸沉慵懶不羈的身影交織的畫面。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暗戀的殘忍。它讓你擁有一個人的所有情緒,卻與他本人,毫無幹系。
第十二章:雨夜的獨白與外婆的桂花糕
放學時,秋雨還在下,沒有停歇的意思。綿綿密密的雨絲,在路燈下泛着清冷的光。
林梔沒有打傘,她需要這冰涼的雨水讓自己清醒。她拒絕了秦悠悠共撐一把傘的提議,一個人走進了雨幕裏。
雨水很快打溼了她的頭發和校服外套,冰冷地貼在皮膚上。街道上行人匆匆,車輛駛過,濺起細小的水花。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竟又走到了那條通往外婆家的青石板巷口。
巷子裏比平時更安靜,只有雨水敲擊瓦片和石板的滴答聲,像一首單調而憂傷的樂曲。
她站在外婆家的木門外,沒有立刻進去。雨水順着發梢流進脖頸,冷得她打了個哆嗦。眼淚終於忍不住,混合着雨水,無聲地滑落。她蹲下身,將臉埋在臂彎裏,肩膀微微聳動。
所有的堅強和僞裝,在這一刻,在無人的雨巷裏,土崩瓦解。爲那場無望的暗戀,爲那聽到傳聞時錐心的疼痛,也爲那個在父母期望與自我迷茫間掙扎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梔梔?”外婆撐着傘走出來,看到她蹲在雨地裏,渾身溼透、瑟瑟發抖的樣子,嚇了一跳,心疼地趕緊把她拉起來,“哎喲我的傻孩子!怎麼淋成這樣了?快進來快進來!”
溫暖幹燥的毛巾,熱氣騰騰的姜茶,還有一如既往、甜糯溫暖的桂花糕。
外婆沒有多問,只是忙前忙後地給她擦頭發,找幹淨衣服換,嘴裏念叨着:“有什麼事,不能跟外婆說?淋雨生病了可怎麼辦……”
林梔捧着溫熱的姜茶,看着外婆忙碌而擔憂的身影,看着桌上那碟熟悉的桂花糕,心裏的冰冷和委屈,一點點被這樸素的溫暖驅散。
她沒有對外婆說出那個名字,只是靠在老人瘦削卻溫暖的肩膀上,低聲說:“外婆,就是……有點累。還有,有點……難過。”
外婆輕輕拍着她的背,像小時候哄她睡覺那樣,聲音蒼老而慈祥:“累了就歇歇,難過了就哭出來。天大的事,有外婆呢。吃了桂花糕,睡一覺,明天太陽照樣會升起來。”
是啊,明天太陽還會升起。她的生活,她的責任,她的夢想,依然要繼續。這場暗戀的心酸,她只能自己消化,然後,繼續驕傲地、體面地,走自己的路。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林梔咬了一口桂花糕,甜味在舌尖彌漫開。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爲這件事如此失態。
她依然是林梔。那個優秀的,有家人朋友關愛,有着自己夢想和邊界的林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