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閣內，時間仿佛靜止了。
趙星河怔怔地站在原地，雙手還保持着攙扶輪椅的姿勢。
他那三年來如同枯木般毫無知覺的雙腿，此刻正真真切切地支撐着他的身體。
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暖流，正從方才被糯糯觸摸的地方源源不斷地涌入，如春水消融冰雪般，沖刷着那些蝕骨啃髓的滯澀感。
"少、少爺……"阿八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這個忠心的小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
"您的腿……您的腿好了！"
趙瑾瑜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張着嘴，手指無意識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他眼睜睜看着二哥從輪椅上站起，試探着邁出一步，兩步……步伐由最初的僵硬蹣跚，逐漸變得堅實穩定。
趙星河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
那種深入骨髓的麻癢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力量感。
他小心翼翼地鬆開扶着輪椅的手，慢慢伸直腰背。
三年來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的雙腿站立。
狂喜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忍不住抬腿輕踢了一下身旁的紅木桌角。
"咚"的一聲悶響，桌角應聲而裂。
"真的……真的好了……"趙星河喃喃自語，聲音裏帶着哭腔。
他試着屈膝、跺腳，每一個動作都帶來前所未有的真實感。
這三年來只能在夢中重溫的感覺，此刻竟然成真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輕微的悶響打斷了他的狂喜。
"妹妹！"趙瑾瑜驚呼一聲，急忙蹲下身去。
只見糯糯軟軟地倒在地上，小臉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與方才生機勃勃的模樣判若兩人，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那一刻奇跡中消耗殆盡。
"快！快去請陳太醫！"趙星河一把抱起輕飄飄的小人兒，聲音因恐懼而嘶啞。
"再去稟告王妃和老夫人！"
扶搖閣頓時亂作一團。
消息很快傳遍王府。
沈清辭幾乎是跑着趕來的，發髻散亂也顧不得整理。
周老夫人也在丫鬟的攙扶下急匆匆趕來，手中的沉香木拐杖敲擊地面發出急促的聲響。
陳太醫診脈後，眉頭緊鎖："郡主這是心神耗費過度，脈象虛浮無力，似是……似是精力耗盡之兆。"
"可能醫治？"沈清辭的聲音都在發抖。
陳太醫搖頭嘆息："此非藥石可醫，只能靜養等待郡主自行蘇醒。只是這次昏睡較前次更深，何時能醒，老夫也不敢斷言。"
床榻上，糯糯安靜地躺着，小臉在燭光下幾乎透明，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娃娃。
那雙總是閃着好奇光芒的大眼睛緊閉着，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沈清辭坐在床邊，輕輕握着女兒冰涼的小手，淚水無聲滑落。
周老夫人站在一旁，面色凝重，手中的佛珠轉得飛快。
趙星河跪在床前，聲音哽咽："祖母，母親，都是我的錯……若不是爲了我……"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周老夫人嘆了口氣。
"這是糯糯的心意。只是這孩子太過純善，不知愛護自己。"
接下來的兩天，漱玉軒的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糯糯始終昏睡不醒，偶爾會無意識地囈語"娘親"或"寶貝"，讓守在一旁的沈清辭心碎不已。
趙星河和趙瑾瑜輪流守在門外，寸步不離。
就在第二日傍晚，門房來報。
吏部侍郎之子宋致遠前來探望郡主。
沈清辭本欲回絕，卻聽說宋致遠是特意來送"解悶玩意兒"的，心下微動，便讓人請了他進來。
宋致遠今年十歲，是個眉眼清秀、舉止得體的少年。
他捧着一個精致的木匣，恭敬地向王妃和老夫人行禮。
"聽聞郡主身體不適，晚輩特來探望。"
他打開木匣，裏面是幾件巧奪天工的玩具，"這是家父從江南帶來的九曲金球，據說最是解悶。"
那是一個鏤空的金球，內裏有九層機關，每層都藏着不同的鈴鐺和小飾物，輕輕搖晃便會發出悅耳的聲音，變幻出不同的圖案。
"有心了。"
沈清辭微微頷首，讓丫鬟收下。
宋致遠卻並未立即告辭，而是從懷中取出一份燙金的帖子，鄭重其事地奉上："晚輩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近日與幾位友人商議，想成立一個'探奇盟'，旨在結伴遊歷、增廣見聞。我們聽聞郡主屢有奇遇，福澤深厚，想懇請郡主擔任我們的'小盟主'。"
沈清辭接過帖子，只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寫着會盟宗旨，最後一行特別注明："謹尊靖王府福星郡主爲盟主，唯郡主馬首是瞻。"
"這……"沈清辭有些猶豫，"糯糯年紀尚小，恐怕……"
"王妃放心，"宋致遠急忙道："盟會一切事務自有我們年長些的操持，只需郡主偶爾指點一二。我們皆聽聞郡主能與百獸相通，解王府之困，心中十分敬佩。"
周老夫人在一旁聽了，忽然開口道："讓孩子們多處一處也好。糯糯這孩子，不該總是困在這深宅大院裏。"
沈清辭思忖片刻，終於點頭應允。
宋致遠大喜歡過望，又留下幾樣新奇玩具，這才告辭離去。
就在宋致遠離開後不久，床榻上傳來細微的動靜。
"娘親……"糯糯緩緩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得像只小貓。
"糯糯！"沈清辭喜極而泣，連忙將女兒摟入懷中。
"你終於醒了！嚇死娘親了……"
消息很快傳開，趙星河和趙瑾瑜第一時間沖進屋內。
見糯糯雖然虛弱，但精神尚好，這才放下心來。
"妹妹，你可算醒了！"趙星河跪在床前，聲音仍帶着後怕。
"以後萬萬不可再如此耗費心神了，知道嗎？"
糯糯歪着頭，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她的目光很快被宋致遠送來的玩具吸引："娘親，那是什麼呀？"
沈清辭取出九曲金球，輕輕搖晃，金球發出悅耳的聲響，變幻出七彩光芒。
糯糯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掙扎着要起身玩耍。
"慢點兒。"沈清辭扶着她坐起，將金球遞到她手中。
"這是宋家公子送你的禮物。"
"宋哥哥真好！"糯糯愛不釋手地把玩着，忽然想起什麼。
"娘親，糯夢到好多小朋友，要和我一起玩……"
沈清辭與周老夫人對視一眼，心中稱奇。
沈清辭取出那份請盟帖，柔聲解釋："宋公子想請糯糯當'小盟主'，帶領大家一起遊玩學習。
糯糯願意嗎？"
"盟主是什麼呀？"糯糯好奇地問。
"就是……就是大家的頭兒。"
趙瑾瑜努力解釋："都、都聽妹妹的。"
糯糯眼睛一亮，立刻挺起小胸脯："糯糯要當！糯糯最會帶頭了！在道觀的時候，都是糯糯帶頭撿寶貝的！"
童稚的話語沖散了連日的陰霾，屋內終於響起了久違的笑聲。
窗外的夕陽灑進屋內，爲一切鍍上溫暖的金色。
糯糯在哥哥們的陪伴下，開心地擺弄着新得的玩具，小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
夜色漸深，糯糯抱着九曲金球沉沉睡去。
這一次，她的嘴角帶着甜甜的笑意，仿佛夢中有無數有趣的冒險在等待着她。
